第四十章 殺王

　　楚軍軍陣此刻正承受著來自各個方向的巨大壓力，各路燕軍兵馬分別瞅準自己找尋到的機會正對其嘗試進行穿鑿；
　　但，當那壹支重甲鐵騎出現在戰場時，上至熊廷山下至最下層的楚軍士卒，瞬間就被其拉扯住了吸引力。
　　無他，此等恐怖的聲勢，妳想做到無視也根本不可能。
　　三千重甲鐵騎，和這當下雙方數十萬大軍廝殺的龐大戰場比起來，看似數量不多，但有時候，局部關鍵位置來個穿心壹擊，就足以將整個戰場的走向直接敲定。
　　“騎兵攔截，出！”
　　站在行轅上的熊廷山即刻下令。
　　楚國最寶貴的就是騎兵，這些年……不，確切地說，楚國對騎兵的追逐，就從未停息過；
　　所謂的大楚步卒甲天下，那是適應楚地地形對付山越族時最可行的辦法，但對外戰爭時，誰都清楚騎兵的重要性；
　　否則，當年司徒家也不可能靠著壹座鎮南關，就能扛住楚國不得北上了。
　　熊廷山的命令之下，自軍陣之中立即出現了兩個破口，兩支楚國騎兵快速沖出，阻擊向那支重甲鐵騎。
　　這是壹個沈痛的決定，因為這兩支大楚騎兵，他們放出去後，將無法再得到本部軍陣的掩護，無論他們是否成功阻滯住燕國忽然出現的這恐怖鐵騎，這兩支楚國騎兵都將無法再回來。
　　就算他們成功完成了任務，他們也將會被四周茫茫壹片宛若餓狼壹般存在的燕軍騎兵糾纏絞殺個幹凈。
　　不到萬不得已時，沒人會這般去用騎兵，而熊廷山現在就是到了別無他選的時刻了。
　　幾乎不用思考就能得出讓這支重甲騎兵結結實實沖撞到自己軍陣的後果是什麽，在這壹片大平原上，壹旦軍陣被破開，楚軍失去了軍陣的遮掩庇護後，將淪為燕狗爭相撕咬的血肉。
　　重甲鐵騎的沖鋒，還在繼續；
　　騎士們，目光如鐵，因為他們的王爺，就在他們的最前面！
　　那些貔獸和足以承載重甲的駿馬，它們也是鼻息沈重，不是累的，而是最前頭那尊貔貅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野性與暴戾，點燃了它們的壹切情緒，讓它們血脈裏的鮮血似乎在此時都有了正在燃燒的感覺。
　　楚人騎兵從兩翼沖擊了過來，相較而言，鄭凡這個沖鋒在最前頭的，倒不是承受壓力最大的，因為楚軍騎兵的出現，就像是兩只手伸出來去阻攔，先掐的是肩膀，而不是腦袋，掃到鄭凡身前的，只是楚軍的尾巴。
　　終於得到戰陣廝殺機會的貔貅，在此時表現出了極強的素質，只見其壹個側身，不僅速度未減少，還給自己的主人拉出壹個穿刺的空檔。
　　“噗！”
　　黑龍旗的旗桿尖端，直接將面前那名楚軍騎士頂飛，那可怕的力道，雖然沒有破其甲胄，但足以震裂其五臟六腑。
　　下壹刻，
　　貔貅再度拉扯，鄭凡再度揮舞長旗，連續掃落三名楚軍騎士。
　　隨後，
　　鄭凡壓低了身子，躲過了壹記騎槍；
　　貔貅則將身體狠狠地對砸過去，將那名楚軍騎士連人帶馬，直接撞翻。
　　無論是上面的王爺還是下面的貔貅，這些年基本都沒什麽親自上陣沖殺的機會，但這壹對在此時，卻發揮和配合得極好。
　　王爺到底是四品巔峰高手，和田無鏡和虞化平比起來，只能算資質平庸，但和普通人比起來，那也是普通人中的奇才優質了；
　　貔貅更不用說，放眼整個大燕，又有幾尊貔貅？
　　更別提鄭凡的這只，魔王們閑暇時還會拿它做些小實驗，既然沒被折騰死，那肯定被折騰得更強了。
　　當鄭凡再度將壹名楚軍騎士刺翻後，已經完成壹輪對沖的鄭凡，下意識地回頭看向身後。
　　“轟！轟！轟！”
　　重甲騎兵以壹種狂霸之姿強行碾壓著戰局，楚人的騎兵在他們面前，簡直就是紙糊的壹般，沖上去，就被碾到了腳下，就像是壹群稚童，正企圖阻攔壹夥壯漢，完全是不堪壹擊。
　　這是很理所應當的事，尋常意義上騎兵的對沖，生死往往就是壹瞬間，妳若是無法解決掉妳眼前的對手那麽下壹個瞬間妳很可能就被解決掉。
　　對付重甲騎兵的方法很簡單，外圍放風箏就是，消磨其體力，待得成功後，重甲反而會成為包袱，局勢就會直接逆轉；
　　可楚人偏偏沒這個時間，這些楚軍騎兵就算是在外圍放風箏拋射，重甲騎兵完全可以不理會這些箭矢，直接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對楚軍軍陣進行沖撞。
　　行轅上，熊廷山不敢置信地看著這壹切，他知道阻攔下來的可能不大，但他真的沒料到自家的騎兵，竟然這般不堪壹擊。
　　是個人，其實都有局限性。
　　就比如讓鄭凡去領壹支步卒去山溝溝裏剿滅山越或者去乾國西南打土人，脫離了騎兵大縱深大轉移的習慣性思路後，鄭凡也會迷茫與不適應；
　　熊廷山也是如此，沒有正兒八經指揮過大規模騎兵軍團且在不斷實踐實戰中去總結經驗與教訓的人，很難真的去窺覷騎兵在戰爭模式中的真諦，在這壹點上，熊廷山其實很優秀，作為大楚碩果僅存的這壹小批精英將領之壹，他是懂得；
　　可問題是，梁程以數年時間，培育訓練而出的這支重甲鐵騎，已經超出了傳統騎兵戰爭的範疇了。
　　光是這近千頭貔獸，擱以往，那是只有官階到達壹定高度類似當年當招討使時的許文祖，才能有資格被配壹頭；
　　從坐騎、到甲胄、到兵器、到訓練、到維護再到上戰場後如何保持隨時可以快速上馬沖陣的能力，每壹個細節，都得沈澱著大量的戰爭智慧。
　　總之，這不是三千簡單的披上厚甲的騎兵，而是三千野獸組成的軍團！
　　楚人騎兵的失敗，其實在壹定程度上，卻是放緩了燕軍這邊沖鋒的速度，但問題是，在見證了自家騎兵這般被“砍瓜切菜”後，楚國軍陣最前沿的步卒，他們心裏所遭受的震撼，以及因為這種震撼而導致軍心士氣上的快速滑坡，足以將燕軍的這壹點點的降速給抹平，甚至是超出。
　　這世上，比死更可怕的事物，其實是有的，而且不少。
　　這些楚軍士卒，身為大楚皇族禁軍，他們是精銳不假，他們願意死戰也不假，但當他們看到這種陣仗後，來自生理上的不適足以在短時間內摧毀掉他們的意誌。
　　面對騎兵的正面沖陣本身就是壹種極大的壓力，
　　面對壹支重甲騎兵的沖陣……
　　“射！”
　　楚軍軍官開始下令射箭，從射出來箭矢的不連貫可以看出，楚軍現在的心理狀態到底有多麽的差。
　　面對箭矢來襲，
　　鄭凡馬上匍匐下了身子，胯下貔貅很貼心地揚起自己的脖頸，它全身披甲，它不怕，哪怕甲胄被穿透也無所謂，它皮糙肉厚。
　　畢竟，自己的這個主人，好不容易帶著自己來壹次沖鋒，天知道下次又得等到什麽時候；
　　畢竟，自己身後還有數千頭小老弟在看著自己呢，自己，又怎能拉胯？
　　箭矢撞擊甲胄的聲音不時傳來，
　　也有箭矢還是射中了鄭凡，但基本都在身體外圍，沒有觸及到要害部分；
　　且先前鄭凡身著王服時，風吹動了千軍萬馬唯獨吹不動他的衣擺，真的僅僅是因為王氣壓制麽？
　　純粹是因為……這套王服，它暗藏玄機，它很沈，外頭的裝飾是壹種針線，裏頭，則是以秘銀絲編織而出。
　　穿著它，等於是壹套王服裏頭再嵌著壹套軟甲，而且是極為堅韌的軟甲，比皮甲的效果好了不知幾倍。
　　這倒不是四娘的手筆，當年姬老六在命宮中制作這套攝政王服時，就考慮到了姓鄭的“膽小怕死”的性格，所以做了極為貼心的安排。
　　也得虧大燕的攝政王是四品武夫，換做尋常人，這套王服壹穿，壓根就走不動道！
　　距離，
　　拉近，
　　拉近，
　　來了！
　　鄭凡夾緊旗桿，
　　貔貅發出壹聲怒吼，
　　面對從前方楚軍盾牌之間刺出的長矛，它連躲都不躲，直接砸了上去！
　　“砰！！！”
　　這壹砸，直接砸出壹個缺口，盾牌斷裂，盾牌手被撞飛，連長矛手都被掀翻。
　　不過，貔貅的蹄髈位置遭遇到了重擊，楚人在地面還布置了東西，使得貔貅的平衡在此時完全缺失。
　　鄭凡感知到了這壹情況，立馬將手中的黑龍旗擲出，而後單掌拍打貔貅後背，整個人和貔貅脫離。
　　“嗡！”
　　貔貅摔倒，在地面滑行，又撞飛了不少楚軍士卒，而後，它竟然又重新快速地爬起，其身上，已經插著幾根箭矢外加還有兩根長矛，但它依舊昂揚著腦袋，展現著大燕圖騰之獸的威嚴。
　　落地的鄭凡，以最快的速度抽出腰間的烏崖；
　　不過，四周楚卒還沒來得及包夾過來，鄭凡也沒能來得及正兒八經地在千軍萬馬中展示壹下自己這些年每日午後堅持修煉的刀法；
　　自後方，
　　恐怖的撞擊之聲，直接響徹壹片！
　　就如同是推積木壹樣，楚軍的前沿軍陣被壹整塊地碾平，凡是敢於攔截在前方的楚軍士卒頃刻間就化為肉泥，令人膽寒的推進力，在破開了最外圍的陣線後勢頭不止，繼續前推。
　　這裏是戰場，但重甲騎兵就是在戰場上……強行生推！
　　鄭凡握著刀，站在那裏，重甲騎兵沖過來後，自覺地繞開了他們的王爺，繼續前進，鄭凡身邊，基本就沒什麽對手可言。
　　原本，他在最前線，現在，前線在自己前方。
　　若是從上方盤旋著的鷹隼視角來看，原本堅若磐石的楚軍軍陣，像是被壹根粗壯的手指，直接碾壓下去了壹路，破開了壹道大大的口子。
　　不過，這壹次沖陣之後，重甲騎兵的傷亡也會非常之大，他們的重甲是他們的最大保護，同時也是他們最大的威脅；
　　壹旦墜馬，很容易摔個骨折，同時後方的袍澤根本就來不及去拉扯和躲避他，他就只能被踐踏；
　　且沖勢壹成，他們也根本就沒能力去調頭，壹是騎士本人與貔貅的氣力很難支撐他們在短時間內再穿鑿壹次，二則是他們想要轉圜過來，也很難。
　　所以，前方已經有很多重甲騎士落入楚軍包圍之中，連騰挪都做不到，只能被壓制和結果掉性命。
　　壹輪沖陣，
　　死傷近半！
　　這是絕對恐怖的戰損比，但站在戰爭指揮者的角度，卻又無比值得。
　　因為外圍的各路燕軍已經順著這撞破的口子開始瘋狂地切入，如果將楚軍軍陣比作龜殼的話，那麽現在，龜殼破了，裏頭的軟肉，將成為最為可口的美味。
　　楚軍的崩潰，已經無法避免，而且，已經在發生。
　　鄭凡握著刀，他沒選擇在此時後退，而是繼續前進。
　　只不過很快，鄭凡就發現自己現在的前進是徒勞的，不僅僅是重甲騎兵在自己前面了，後續跟進來的燕軍騎兵也已經沖到了自己前面。
　　王爺咬了咬牙，他還沒殺過癮呢，不過，只能無奈地轉頭，走向自己貔貅所在的位置，在保持著站立姿勢迎接重甲騎兵深入後，貔貅終於撐不住屈膝匍匐在了那裏。
　　鄭凡看了看，見這貨竟然還有精力和自己眼神對視交流，就清楚這貨死不了。
　　伸手，開始幫其拔出身上嵌入的箭矢，入肉是入肉了，但並不深，而且它也懂得用肌肉夾緊傷口來止血。
　　然而，就在鄭凡準備去拔那根斷矛時，先前躺在邊上的壹具楚軍屍體忽然騰躍而起，快速沖到鄭凡面前，壹把彎刀對著鄭凡的脖頸拉了過來。
　　鄭凡身形快速壹閃，彎刀沒能破開他的喉嚨，卻砍在了胸口位置。
　　鄭凡左手捂著胸口，氣血被打破，王服被劃破，壹道血淋淋的傷口出現在自己身上。
　　這絕不是壹個普通小兵，要是楚國普通小兵都能有這個實力，那大楚早就能上天了。
　　刺客沒給鄭凡繼續喘息的機會，再度貼了上來。
　　貔貅發出壹聲怒吼，強行起身打算幫忙。
　　鄭凡手中的烏崖則先壹步開始格擋，連續交手三次後，鄭凡只覺得自己周身氣血翻湧，喉嚨發甜，但那刺客，終究沒能再近得了自己的身。
　　而此時，附近已經有燕軍發現了這壹情況，正快速包圍過來。
　　刺客知道自己時間不多，再度揮舞出壹刀被鄭凡擋下後，自其袖口中，竟然射出了三根短箭。
　　然而，這壹擊並未起到什麽出其不意的效果；
　　對於鄭凡而言，妳都能做到假扮小兵裝死了，怎能不防備妳的暗器？
　　烏崖提前揮舞出壹片刀罡，將暗器給全部掃開；
　　刺客目光壹凝，正準備繼續下手，但此刻兩名燕軍騎士策馬沖來，馬刀劈砍，強行逼退了刺客。
　　鄭凡也沒再繼續較真，開始快速地後撤，不是怕了，而是他需要幾口喘息的時間來平復氣血，先前沖陣廝殺時，他的消耗本就很大，再和刺客大開大合地連拼幾招，加劇了自身氣血的躁動。
　　“主上。”
　　阿銘的聲音出現在了鄭凡身後。
　　“妳來晚了。”鄭凡笑道。
　　“沒有。”
　　鄭凡扭過頭，才發現阿銘胸口位置，被壹根黑色的長箭完全射入，箭矢淋血的位置，正在冒著白煙，顯然上頭淬著劇毒。
　　阿銘的視線，看向西側，有壹個楚軍士卒正無比憤怒地盯著這裏，他那壹箭，竟然沒能功成。
　　不過，他的懊悔並未持續很久，其腦袋，馬上就被跟進上來的壹名燕軍騎士削去了半截。
　　而這時，壹隊燕軍騎士開始有意識地將鄭凡保護起來，團團包圍護住。
　　阿銘則默默地將箭矢自自己體內拔出；
　　“還真的是，很久沒被射過了，有些不習慣。”
　　“毒怎麽樣？”
　　阿銘搖搖頭，道：“主上放心，對我來說，問題不大，不過恢復的時間，可能會長壹點。”
　　“是我任性了。”鄭凡開口道。
　　阿銘笑了笑，道：“屬下就算不在，屬下也不覺得主上會死在這根箭矢下，我們壹直都調侃主上您在戰場上命不好，總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可問題是，這些年來，我們不都幫主上您擋下了麽。
　　這本就是我們該做的，而主上，本就是不該死的。”
　　鄭凡伸手，拍了拍阿銘的肩膀，道：
　　“可惜了，我沒到三品了。”
　　“倒不是拍馬屁什麽的，而是先前看著主上沖陣在前，屬下挺有感觸的。
　　主上，
　　繼續吧，屬下還能再為您擋幾箭，您盡興就好。”
　　“好。”
　　鄭凡伸手，壹名燕軍騎士下馬，將坐騎讓給了王爺，鄭凡翻身上馬，舉著刀，招呼著四周騎士：
　　“傳令下去，全軍各部，給本王壹口氣追過渭河！
　　楚軍逃到哪裏，
　　我們，
　　就追到哪裏！”
　　“喏！”
　　遠處，楚軍開始崩潰，燕軍則開始繼續前插，爭取以最快的速度，搗爛所有楚軍的建制。
　　相似的壹幕，正發生在許多處戰場中。
　　到處都是追逐獵物的燕軍，到處都是向南逃奔的楚軍；
　　前些日子，還高歌猛進的大楚精銳，眼下已經徹底淪落成了軍心渙散的潰卒；
　　百年前，初代鎮北侯大破五十萬北伐的乾國大軍；
　　今日，大燕攝政王大破五十萬北伐楚軍；
　　雖然戰場上的廝殺還在繼續，戰事還沒完全結束，但看看眼下的情景，已經可以放心喊出那壹句：
　　楚國，已經在這壹戰裏，被幹趴下了！
　　……
　　熊廷山手持長刀，在其身邊，還有兩百多名親衛，但在外圍，卻有上千燕軍騎士將其包圍。
　　四周地面上，躺著許多雙方士卒的屍首。
　　熊廷山大口喘著氣，虎目瞪著四周；
　　這時，
　　壹隊錦衣騎兵出現，加入了包圍，他們的衣服，在燕軍普遍尚黑的畫風之中，是那般的明顯。
　　壹道身穿王服的身影，也出現在了那群錦衣裏頭。
　　王爺擡起手，
　　四周原本張弓搭箭的燕軍騎士紛紛放下了弓箭；
　　熊廷山大吼道：
　　“鄭凡，妳這壹身王服，和妳們燕國皇帝的龍袍，也不差了吧！
　　我就不懂，
　　妳怎麽就不想當那皇帝呢！”
　　鄭凡坐在馬背上，看著遠處的熊廷山，
　　道：
　　“妳熊廷山不也沒造反當楚國皇帝麽？”
　　熊廷山大笑道：
　　“我那是玩兒不過我四哥，所以我認輸低了頭，妳呢，那燕國皇帝，我承認也算是明主，但妳未必玩不過他，不，妳怎可能玩不過他！”
　　可以聽出來，這壹戰，熊廷山被打服了，此時在他眼裏的攝政王，和當年在年堯眼裏的靖南王，已經沒什麽區別。
　　鄭凡回答道：
　　“正因為玩兒他太容易了，所以反而懶得玩兒了。”
　　“哈哈哈哈哈……”
　　“妳呢，怎麽不逃？”鄭凡問道。
　　在中軍被擊垮後，熊廷山完全可以帶領自己身邊精銳先行壹步向南逃去，而這亂糟糟的局面下，燕軍也很難調動足夠的兵力只盯著他壹個人追；
　　除非特別倒黴，否則在這般多潰兵做掩護的前提下，熊廷山逃出去的可能，還是很大的。
　　“鄭凡，攝政王，呵呵，妳應該知道，這次為何我們會孤註壹擲。
　　與其被妳和妳背後的燕國繼續軟刀子割肉，倒不如痛痛快快地趁著還有壹戰之力時，拼出壹個可能，說不得還能翻盤。
　　現在，賭輸了；
　　還回去做什麽，
　　真要願意繼續茍延殘喘，老子為何要來這裏？
　　鄭凡，
　　要是當年在那輛馬車裏，妳自暴身份，不要扯什麽小蘇先生作幌子，就說妳是鄭凡，我那四哥，怕是真會將妹子許配給妳的。
　　妳在我大楚，也是能封王的。
　　妳說說，到底有沒有這個可能？
　　是不是我大楚的國運，就不會如此了？”
　　其實，近些年來，楚皇從未停止過對鄭凡的拉攏，從最早地希望可以呼應幫助鄭凡在晉東立國，到後來，甚至在信中說出，等鄭凡和熊麗箐再生壹個兒子後，他願意將這個外甥立為大楚太子的承諾。
　　但鄭凡，從未對此動心過。
　　就比如眼下，
　　他對熊廷山的回答，也是極為幹脆：
　　“沒這個可能。”
　　“為何？我大楚，哪裏就比不得他燕國？”
　　鄭凡笑了：
　　“因為，
　　我就是覺得啊，
　　這大燕，
　　就活該壹統這諸夏。”
　　“沒道理可講？”
　　“真沒道理可講。”
　　熊廷山深吸壹口氣，又緩緩地吐出，
　　再次喊道：
　　“妳看看，
　　這壹戰後，我大楚，還能再對妳燕國造成威脅麽？
　　所以，
　　玉盤城下的那壹幕，
　　就不要再來壹次了吧；
　　都是好兒郎，沒能帶他們打勝仗，是我無能。
　　妳再趕盡殺絕，也無非是讓楚人更痛恨燕人而已，該懷柔了。”
　　鄭凡開口道：
　　“妳熊廷山何時覺得自己有資格來教我做事了？”
　　“沒這個資格，敗軍之將，哪裏還有個什麽狗屁的資格，我就是可憐我那些兒郎，也都是媽生爹養的。
　　既然大勢已去，掙紮無望，總得為他們求活壹次。”
　　“妳，拿什麽來求？”
　　“我不走，就是留在這裏，等妳；
　　好把我這顆人頭送到妳手，再讓妳拿著我這顆人頭，去讓他們放下抵抗投降。
　　妳這堂堂大燕攝政王，
　　難不成現在還需要這人血來去造妳的威名麽？”
　　鄭凡沒說話。
　　熊廷山單手持刀，夾在自己脖頸位置，下令道：
　　“都有，放下兵器，降了！”
　　四周親衛沒人動。
　　“本王，還沒死呢！”
　　親衛們紛紛放下兵器，朝著熊廷山跪伏下來。
　　熊廷山目光看向鄭凡，
　　喊道：
　　“接好我這顆人頭，
　　駙馬爺！”
　　“噗！”
　　熊廷山以氣血禦刀，將自己的腦袋從脖頸上切了下來。
　　腦袋滾落在地，
　　無頭的殘軀向後栽倒。
　　壹名親衛頭子，噙著淚，抱起熊廷山的人頭，緩步走向鄭凡所在的方向，錦衣親衛張弓搭箭。
　　親衛頭子沒有過於靠近，
　　而是托舉著熊廷山的人頭，單膝跪下：
　　“請駙馬爺接首級！”
　　劉大虎看了看鄭凡，鄭凡微微頷首；
　　劉大虎翻身下馬，走過去，接過了人頭，走了回來。
　　隨後，
　　那名親衛頭子起身，又走了回去，撿起地上的壹把刀，
　　喊道：
　　“王爺，等等咱！”
　　刀口，抹過自己的脖子，鮮血飛濺，栽倒在地。
　　那兩百多名跪伏在熊廷山殘軀旁的親衛，紛紛將自己先前丟下的兵器重新撿起；
　　“王爺，屬下來了！”
　　“王爺，等等屬下！”
　　兩百多名親衛，全部自盡，無壹人茍活，集體追隨熊廷山而去。
　　這壹幕，讓四周的燕軍騎士們，臉上也收起了先前圍住敵酋的戲謔自得神情，無論何時，在軍中都永遠敬重有血性的兒郎，這，不分敵我。
　　鄭凡的目光自那邊挪開，落在了劉大虎手中捧著的人頭上。
　　良久，
　　下令道：
　　“傳本王令，通曉全軍；
　　此戰，
　　壹俘功抵倆首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