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三娘的秘密

　　我嚇了壹跳，後退兩步，腳踏進泥裏，沒站穩，整個人都坐在河裏了。
　　“妳幹什麽！”我抹了壹把臉上的水珠，吼道。
　　站在我身後的是個老太太，穿著壹件藏綠色的厚棉襖，她歪著頭看著我，然後把食指壓在嘴唇上，神秘地道：“噓……小聲點，要不然水鬼就出來了。”然後緊張地盯著那河。
　　看她瘋瘋癲癲的樣子我才認出來，這是上次目擊到張佳燕淹死趙宜的那個老太太，自從碟仙那事以後，有壹陣兒沒見了。
　　我走到岸上，邊擰衣服上的水邊說：“沒水鬼了，水鬼已經被警察帶走了。”
　　看見我擰水，老太太又高興起來：“妳掉進河裏了，妳要死了！妳要死了！”
　　這癥狀和雲美走火入魔時壹樣壹樣的。可是雲美能救回來，這老太太估計是救不回來了。
　　我說：“別吵了別吵了，快回去吧，妳兒子喊妳回家吃飯呢。”
　　老太太不管我，自顧自地說道：“這條河啊，是死河，他們全死在這裏面了，全死了……”
　　“誰？”我隨口問道，“誰死在這裏了？”
　　“是誰呢？”老太太笑呵呵地說，“是誰呢……哈哈哈哈哈……我不告訴妳……哈哈哈哈……”
　　又開始說瘋話了。
　　“娘！妳怎麽又跑到這裏來了！”老太太的兒子從遠處跑來，拽著老太太道，“快跟我回家。”
　　碟仙事件之後，我聽村裏人閑聊時說起這漢子，他叫二柱，是個棄嬰，遺棄在路邊被瘋老太太撿回家。老太太的瘋病是壹陣壹陣的，發起瘋來除了說胡話也沒什麽危險性，所以雖然歷經萬難，還是把養子養大了。二柱也知道感恩，娶了個賢惠妻子，壹起養著老太太。
　　我說：“二柱，妳把妳娘看好，放著亂跑別出什麽事了。”
　　二柱拉著自己媽往回走，聽到我的話回頭看了壹眼，估計是看到我衣服濕著就猜到出什麽事了：“這是我媽幹的？”
　　我說：“那還能有誰？”
　　二柱朝我道歉道：“真對不起，我媽上次受了刺激，在醫院療養了好幾個月，這是實在付不起醫藥費了才帶回來，她平時也沒這樣，最近病是越來越嚴重了。要不然妳衣服脫了，我拿回去讓我媳婦給妳洗洗？”
　　我說怎麽這段時間再沒見過呢，搖手道：“算了算了，妳媽這樣妳也夠辛苦的。”
　　老太太被兒子推著往前走，雙目無神地喃喃自語：“都死了……為什麽呢……為什麽呢……我為什麽要來這裏呢……”
　　二柱嘆道：“她年輕時還好，年紀越大越糊塗。”
　　我說：“老往河邊跑也太危險了，妳還是得註意點。”
　　二柱連連點頭：“說的是，可是沒辦法，壹不註意她就往這跑。”
　　老太太完全不理我倆，依然自言自語道：“為什麽來呢……我為什麽要來呢……我們只是想休息壹下，可是這裏死了好多人……還有三娘……嘿嘿……嘿嘿……”
　　三娘？！
　　忽然從老太太嘴裏聽到三娘的名字，我壹楞，轉頭去看那老太太：“妳原來見過三娘？”
　　這話其實問得多余了，因為問出以後我才記起上次老太太和三娘見面時的反常反應，看來她們原來確實認識，那時三娘還叫這老太太的名字來著，叫什麽……翠萍？
　　“對，三娘。三娘姐弟倆長的可漂亮了！”老太太興高采烈地揮著手，從地上揪了幾根稻草插頭上，“妳看我像不像三娘？”
　　她兒子扯了她壹把：“娘，別鬧了，咱回家吧。”
　　我昧著良心說了句像，然後又繼續問道：“妳和三娘是怎麽認識的？”
　　“我和三娘……和三娘……”老太太正要回答我的問題，忽然臉色壹變，“她……為什麽……這麽多年了……為什麽她的長相沒有變！不對，不對！她不是人！她不是人！啊！”老太太渾身發抖，縮成壹團，不停尖叫道，“別過來！別過來！不要殺我！啊！”
　　二柱扶著老太太對我道：“對不起，我要帶我媽回家吃藥了。”
　　見此情景，我也不好多問什麽，重新溜達回了家。
　　在小二樓門口正好看見拎著小皮包的三娘。
　　“哎呀，小馬哥。”三娘嫵媚的笑道，“這麽巧。”
　　遇見她正好，可以把我滿腔的疑問問出來。
　　“三娘。”我叫住她，單刀直入地說：“妳還記得上次碟仙那事不？”
　　“就是第壹次遇見雲美的那件事？”三娘問，“怎麽了？”
　　“那時候不是有個叫翠萍的老太太，妳記得不？”
　　三娘的表情有壹絲不易察覺的僵硬：“嗯……怎麽了？”
　　我說：“我今天遇見她了，她好像很怕妳？”
　　“哦……”三娘聳聳肩，語氣輕松地道，“那個女人啊……看到她我也很吃驚，沒想到她竟然還活著，我以為她早死了呢。”
　　我問：“妳們原來發生過什麽事？”
　　“到底發生了什麽？”三娘盯著我半晌，忽然綻出壹個甜美的笑容，“人家不想說呀。小馬哥，妳要知道，充滿神秘感的女人才是最美的。”
　　我說：“有什麽不能說的，天大的事只要妳說出來，哥就能給妳解決了。”
　　三娘嬌笑道：“小馬哥妳別忘了，我和小二樓裏的其他人可不同，他們無論是鬼是魔，原先都是人類。可我是只狐貍精，和妳們人類不同。”她把皮包甩到身後，高跟鞋發出清脆的聲響，“我可沒有那麽容易信賴妳們人類。”
　　三娘走到門口，又扭頭道：“對了，如果妳實在想知道我就跟妳透露壹點吧。”三娘扶著門回眸壹笑，“翠萍的男人是因為我而死的，翠萍也是因為我瘋的。”
　　我靠！
　　我楞在了當場，這才叫真正的我想到了開始但沒想到結局，原來這劇情是如此的顛沛流離輾轉反側跌宕起伏八點檔！
　　原來三娘是插入別人婚姻的第三者！翠萍因為婚姻失敗而精神崩潰！
　　這整個壹出臺灣苦情戲。
　　完了，我痛苦地想，要是我繼續追查下去，這書的風格就變了，還能重新起壹個名字——《癡情女瘋癲數十載為哪般，狐貍精橫刀奪愛造慘劇》。
　　貔貅道：“我就知道這狐貍精不是善類，應該直接收了她。”
　　“話也不能這麽說。”我想，她是狐貍，妳看不慣她那是妳生物天性，但是這半年三娘幫我不少，這件事我還是覺得有點蹊蹺，事情應該遠沒有那麽簡單。
　　茍富貴勿相望約莫過了壹個星期就帶來了消息，這天半夜，兩個鬼差穿墻而入。
　　“鬼市那裏有個鎖匠，死前是做鎖的，號稱天下第壹鎖。”勿相望說，“他在鎖這方面見多識廣，說不定能有什麽線索。”
　　“鬼市？”我問，“要怎麽走？”
　　茍富貴道：“妳是活人，單獨壹個人去可能會有麻煩。不過不要緊嘛，我和小勿陪妳去。”
　　我說：“妳們走了妳們轄區怎麽辦？”
　　茍富貴笑而不語，勿相望說：“既然閻王讓我們盡量協助妳，那麽妳的事就是我們的事。”
　　沒想到他倆這麽仗義！
　　正當我為自己和這倆鬼差的友誼而感動的時候，茍富貴湊過來低聲道：“雷鋒同誌，用不著擔心，看您和我們熟我才告訴妳，我們這是公費旅遊，能報銷！”
　　公費旅遊？看來這次要跑得遠了，我說：“那妳們先等壹下。”然後跑回去整理東西，收拾了壹個小旅行包，跟雲美說了壹聲拿上鑰匙，準備完畢後，我跟他倆說，“咱走吧。”
　　茍富貴他們勾出了雷迪嘎嘎的魂魄壹起走。
　　跟著他們走到村公交車站，那邊停著壹輛公交，就是上次去地府的那輛。
　　我說：“上次去地府我可是靈魂出竅，這次肉身還在這，能行嗎？”
　　茍富貴笑道：“雷鋒同誌，不要妄自菲薄嘛，妳現在的道行早就不可和那時同日而語了啊。”說罷，伸手在我身後推了壹把，把我推上了車。
　　那司機的頭已經被雲美縫好了，脖子上密密麻麻壹圈線，雲美縫的時候怕光有線不美觀，就在上面紋了個圖案。
　　勿相望盯著司機的脖子看了半晌，問我：“他脖子上紋的那條蚯蚓究竟有什麽寓意？”
　　雷迪嘎嘎說：“雲美說那是條龍。”
　　看來雲美對於紋身的陰影還很大啊。
　　鬼司機見到我們十分高興，吹著口哨道：“美女，又見面了。”
　　身後傳來三娘的聲音：“是呀，司機大哥，我想妳想得緊呢！”
　　原來三娘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跟上來了。
　　司機被哄得十分高興，說：“女的我請，不用買票了！”
　　茍富貴對勿相望說：“還是得扯五張車票，回去報銷。”
　　三娘笑著拉著我往座位上走：“怎麽啦，小馬哥，見到我不高興？”
　　我壹肚子疑惑，三娘平時總是壹副對什麽事都興致不高的模樣，唯獨對這件事很上心。
　　我對三娘道：“我們這次走得遠，不知道啥時候才能回來？”
　　三娘但笑不語。
　　壹個小時後，我們站在商業街地鐵站裏。
　　勿相望指著地鐵軌道洞說：“沿著這裏走，大概十幾分鐘，就能到了。”
　　我覺得背後的旅行包壹下子沈重起來，就這麽點距離，妳們還公費旅遊呢，結果就為了報銷個公交車費啊！
　　茍富貴問我：“雷鋒同誌，我剛才就在好奇，妳背這個包是幹什麽的？”
　　我掂了掂身上的包，傲然看著他道：“地鐵壹日遊。”
　　我們跳下地鐵道往裏走，只見裏面三三兩兩飄浮著鬼影。
　　走了十幾分鐘，忽然眼前壹亮，只見地鐵道右側竟然多了壹個通道，隱隱有亮光射出。
　　走進那通道，裏面就是燈火通明的壹條街，壹眼看不到頭。街道上方掛著大紅燈籠，道路兩旁都是些擺攤的小攤販。攤販之間鬼山鬼海，吆喝聲、還價聲不絕於耳，好不熱鬧。
　　“天下第壹鎖就在這條街上。”勿相望說，“我們分開找找。”
　　我們現在有六個人，雷迪嘎嘎不在勞動力的範疇之內，剩下只有五個人，從這麽多小攤中找壹個鎖匠，這任務也很艱巨。
　　茍富貴勿相望壹撥走了，三娘還未等我叫他，就帶著雷迪嘎嘎走了，剩我壹人落單。
　　我剛走兩步就被人拽住了，壹個缺了壹條胳膊的小販神秘地問我：“大哥，要碟麽？啥樣的都有。”
　　他這欲言又止的表情我熟到不行，壹看生前就是街邊賣小黃碟的。我當下來了興趣，人間的碟我看得多了，鬼界的我還沒看過呢，這是壹個吸收新文化學習新知識的好機會！
　　我四下瞅瞅見沒人註意我，裝作不經意的樣子蹲下來翻碟。
　　地上堆的都是些盜版遊戲碟和連續劇，名字大多沒看過，我也沒註意，壹邊翻碟壹邊壓低了聲音問：“妳有啥碟？”
　　小販壹看我就是明白人，低聲說：“妳想要啥我都有，古代片妳喜歡不？”說完，變魔術壹樣從懷裏掏出壹張碟遞給我。
　　我壹看片名，哎呦不能說出來，嘿嘿嘿嘿嘿，說了要被和諧，嘿嘿嘿嘿嘿，心中那個高興啊，翻過去看簡介“村女阿花深陷冤屈被斬首示眾，黃泉途中……”底下配圖是壹個渾身赤裸的女人，懷裏抱著壹個自己的頭。
　　我壹甩手，把那張碟還給他：“人頭就算了，我審美疲勞！”
　　小販又問：“那護士要不？”又遞給我壹張碟。
　　我再拿起壹看，封面是個血淋淋的護士，身上紮了無數個手術刀，脖子歪到壹邊，簡介是“護士小草拿著托盤下樓梯時壹腳踏空，扭到脖子，托盤裏的手術刀插到身上，搶救無效而死，死後竟然淪落風塵……”
　　我把碟還給他，抱著最後壹線希望問：“就沒有死前死後壹個樣子的嗎？”
　　小販笑道：“哎呦客官，妳口味還真重！”然後再次掏了壹張碟給我。
　　簡介上是“劉姥姥突犯心肌梗塞，壹命歸西，誰知……”配圖是壹個沒幾根頭發，面色青紫，牙齒都掉光了的老太太。
　　我氣得壹把把碟摔回給他，妳才重口味，妳全鬼界都重口味！老子看這個不如回家偷看雲美扒皮！
　　小販還在挽留我：“客官妳別生氣啊，我這還有。”說完，就要伸手繼續往懷裏掏。
　　我怒道：“不許拿了！我從不看小黃片！妳再拿這些淫穢音像制品汙染我心靈，我就去警察局舉報妳！”
　　太不像話了，這種獵奇的審美觀太不像話了！
　　和鬼怪打交道了這麽久，我第壹次想到死後要過的日子覺得悲傷。
　　我正在傷感，忽然察覺到有人在看我，扭頭壹看，地上趴著壹只獅頭大狗，長得兇神惡煞的，正在對我舔舌頭。
　　“饕餮！”貔貅化作壹道白光從玉佩中竄出，對著那狗低吼道，“妳怎麽會在這裏？”
　　饕餮？這就是貔貅的哥哥。
　　“妳別那麽緊張，這東西看著壹點都不好吃。”饕餮笑道，“雖然也不是吃不下去，但我主人現在不讓我吃。”
　　“竟然有人能馴服妳？”貔貅奇道，“妳竟然也會和人建立主仆關系？”
　　“人？”饕餮笑道，“別用這種低等稱呼叫他，他可擁有妳們沒有辦法想象的強大力量。”
　　說罷，他扭頭看向壹旁，旁邊攤上站著壹個穿著白色長袍的男人，那男人帶著壹副金絲眼鏡，長得還成，就是頭發太長了，看起來像是個藝術家。
　　饕餮跑過去，打了個滾跳起來，身形迅速縮小，站在那人肩上。
　　我壹下回憶起來了，這個男人就是吊死鬼投胎時，我們在醫院看到的那個人！
　　改命人！
　　終於被我找到了！
　　我大喝壹聲：“別跑！妳先給我說清楚妳有什麽目的？”然後就往那邊沖，可是這裏鬼太多，我死活擠不過去。
　　我現在真懷念原來道行不高，碰不到鬼的時候。
　　擠了半天，我再壹擡頭，改命人不見了！
　　我正扭頭尋找時，背後忽然傳來壹個聲音：“時代的齒輪已經開始轉動，妳我只是推動世界變遷的壹枚棋子而已。”
　　我馬上轉身，只看見壹個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鬼海中，壹晃就不見了。
　　我那個百爪撓心啊，這是什麽意思妳給我說清楚！
　　正在這時，我背後又有壹個聲音叫道：“馬力術……”
　　這回我學精了，壹把抓住那說話人的手，道，“不許逃！”然後轉過身。
　　身後站著茍富貴和勿相望，後者被我拉著手，紅著臉說：“馬力術，大黑天的，妳別這樣。”
　　嘿，妳臉紅什麽，我壹把甩掉他的手。
　　茍富貴笑呵呵地說：“雷鋒同誌，妳不要性騷擾我們公務員嘛，這是性質很嚴重的作風問題，傳出去不好嘛。”
　　我說：“我剛才看到改命人了。”
　　“什麽？”兩個鬼差警惕地左右張望。
　　“別看了。”我說，“早跑沒影了。三娘他們呢？”
　　倆鬼差搖頭：“沒見。”
　　我說：“現在有危險分子躲在這集市裏，咱還是找到他倆壹起行動吧。”
　　我們又走了壹陣，有個肚子上露幾個血窟窿的鬼和我們擦身而過，經過的壹瞬間像復讀機壹樣小聲問：“發票要麽？發票要麽？發票要麽？”
　　這地方賣的東西還真齊全！
　　“小同誌啊，等壹下。”茍富貴拉住那個賣發票的，對勿相望說，“咱們剛才小攤吃羊肉串沒發票。”
　　我還以為妳們剛才在認真找鎖匠，竟然是跑去吃飯了，果真當自己是在公費旅遊啊！
　　賣發票的從身上血窟窿裏掏出壹沓假發票問：“那要買多少錢的？”
　　茍富貴問：“咱們剛才吃了多少錢？”
　　勿相望說：“吃了五十。”
　　茍富貴說：“咱們要實事求是，不能太鋪張浪費。這樣吧，先開五百吧。”
　　壹下就多壹個零還實事求是哪？
　　賣發票的笑著問：“二位官腔很濃啊，在哪高就啊？”
　　我說：“他倆是警察。”
　　賣發票的臉色大變，扔掉手裏的發票本，高呼壹聲，“是條子！”扭頭就跑。
　　只聽見旁邊鬼魂壹陣驚呼“條子來啦！”然後整條街刷地壹下就空了，像被掃蕩過壹樣。
　　茍富貴叫道：“同誌們！不要跑啊！妳們誤會啦！我們不是城管！”
　　這話說得有點晚，路上已經沒鬼了。
　　茍富貴嘆了口氣，指著地上的發票本對勿相望說：“沒收吧。”
　　鬼壹走光，視野就開闊了，遠遠看得三娘和雷迪嘎嘎站在前面。我跑過去壹看，他們跟前站著壹個矮小的瘦老頭，正拿著雷迪嘎嘎脖子上的鎖上下打量。
　　“這位就是天下第壹鎖。”三娘輕聲對我道。
　　“這鎖甚妙。”瘦老頭說道，“我這壹生還沒見過這種材質的鎖。”說罷，拿出壹片放大鏡，像是觀察古董壹般細細觀察，邊看邊奇道，“世上所有的鎖，都會有鎖孔或者機關，可是這鎖竟然跟個鐵疙瘩壹樣看不出來，鎖身毫無縫隙。”
　　他看了半晌，又把鑰匙放在放大鏡下看，最後搖搖頭，道：“這鑰匙和鎖表面看來像是壹對，但完全沒有可以相合的地方。”天下第壹鎖搖頭道，“我現在懷疑這是個死鎖，根本沒辦法打開，妳們是不是在戲弄我這個糟老頭子？”
　　三娘輕搖扇子道：“妳打不開也就罷了，說這話未免有技不如人，慌找借口之嫌。”
　　“我技不如人？”天下第壹鎖怒道，“這鎖世上絕對無人能打開！”
　　我們勞心勞力找到壹個鎖匠，卻依然得到這樣的結果。我嘆了口氣，開始懷疑這鎖是不是真的打不開。
　　“不。”三娘緩緩道，“這鎖有人打開過。”
　　“誰？”我和鎖匠異口同聲地問道。
　　“只有壹個人曾解開這把無孔鎖的秘密，那個人就是……”三娘用扇子捂住嘴，只露出笑得彎起來的雙眸，壹字壹頓地道，“神偷佚名。”
　　神偷佚名？
　　這名字把所有人都鎮住了，天下第壹鎖驚得臉色都變了：“就是那個傳說中的……他，他打開過這把鎖？”
　　三娘點頭。
　　“佚名真的存在？”天下第壹鎖激動得語無倫次，“他現在在哪？”
　　我們無言地看向站著睡覺的雷迪嘎嘎，集體搖了搖頭。
　　“既然有人能打開，我沒道理打不開。”天下第壹鎖重新觀察那把鎖。
　　我在心中感慨三娘真是活學活用，才知道有佚名這麽個人馬上就能利用起來。
　　貔貅道：“這狐貍精沒有說謊，她是真的見過佚名。”
　　我問：“妳怎麽知道？”
　　貔貅道：“第六感。”
　　我望向三娘，她正聚精會神地盯著鎖匠。
　　“很可疑，也許這就是她壹直呆在小二樓的原因。”貔貅道，“那個瘋老太太應該知道些什麽。”
　　鎖匠最後已經口吐白沫，喃喃自語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有人能解開這鎖！”
　　勿相望說：“壹會兒地鐵就要開動，沒多少時間了，咱先走吧。”
　　我們走出街道回到地鐵道，出來以後，只見那通向鬼市的入口變成了壹堵墻。
　　我們從原路返回，回去以後天已經朦朦亮了。
　　這壹趟無功而返，大家都很沮喪，只有兩個鬼差平白得了壹沓發票，壹副興高采烈的樣子。
　　回去的路上三娘壹直若有所思地盯著雷迪嘎嘎，輕聲嘟囔道：“難道這世上果真只有妳壹個人有能力打開這把鎖？”
　　我們本來就疑心三娘知道些什麽，聽到這句話算是把懷疑落實了。
　　而那個佚名神出鬼沒，行蹤成迷，能知道佚名開鎖的事情就說明三娘和佚名關系不簡單。
　　至少在雷迪嘎嘎轉世之前，三娘就認識佚名！
　　她肯定也知道更多關於這鎖的事，只是她不肯說。
　　比起撬開這精明狐精的嘴，顯然從別處找線索更簡單。
　　第二天壹早，我就拉著雷迪嘎嘎去村裏了。我想著既然三娘認識老太太，雷迪嘎嘎說不定也和老太太有淵源，為了能和老太太搭上話，我壹路都在教雷迪嘎嘎到時候要怎麽和老太太說。雷迪嘎嘎壹臉不願意地被我拖到了老太太家門口。
　　瘋老太太翠萍的兒子二柱正坐在院子裏劈柴。
　　我進門，問：“二柱，老太太在嗎？”
　　二柱警戒地看著我：“妳是來尋昨天我媽把妳推河裏的仇的？”
　　“不是，誰還記得那點小事。”我說，“我來問妳媽點事。”
　　“我娘他不犯病的時候很清醒，壹犯病就糊塗得往河邊跑。”二柱說，“她最近壹直糊塗，那樣子妳也看到了，妳能問出點啥？”
　　我拍拍雷迪嘎嘎的肩膀：“他說不定能和妳媽有共同語言。”
　　走到屋子門口，我聽見老太太在裏面自言自語：“我記不清了……那時候真的是那樣嗎……哦……好像是這麽回事……”
　　二柱喊道：“媽，妳在和誰說話呢？”
　　屋子裏壹下沒了聲音。二柱哎了壹聲：“她又犯病了，妳們想問啥就進去問吧，註意別刺激我媽就成。”
　　雷迪嘎嘎梗著脖子叫道：“我不和老太太說話！”
　　嘿，還能由得妳挑？我推著他的頭往屋子裏走，雷迪嘎嘎壹反抗我就拍他的頭：“由不得妳不願意，給我進去！”
　　雷迪嘎嘎抱著門喊：“我不進去，老太太不好看，我不和老太太說話，我要和三娘雲美說話。”
　　“像話嗎！”我擺出長輩的架子，罵道，“老太太怎麽了？凈找年輕姑娘說話，妳知道這是什麽性質嗎？這是耍流氓！像話嗎！啊？這都跟誰學的這是！”
　　貔貅說：“壹看就是跟妳學的。”
　　我氣道：“沒妳的事妳別插嘴。”
　　雷迪嘎嘎抱著門哇的壹聲哭出來。
　　我掄起壹塊板磚，嚇唬他道：“妳不進去，老子就揍妳了啊！”
　　雷迪嘎嘎嚎啕大哭，松了門在地上打滾，壹邊滾壹邊哭。
　　“妳們到底在幹嗎？”壹旁二柱用好奇的表情看著我們，我下不了臺，指著雷迪嘎嘎說：“這就賴皮了啊，賴皮了啊！是個男人就給我站起來！”
　　雷迪嘎嘎嚷道：“我讓三娘揍妳！”
　　我真想直接把手上板磚掄他頭上。
　　就在這邊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屋裏忽然傳出老太太的聲音：“柱兒啊，柱兒啊，外面吵什麽啊？”
　　接著就見那個翠萍老太太顫悠悠地走出來了。
　　二柱連忙去扶她：“娘，沒事沒事。”
　　這功夫老太太已經看到以董存瑞炸碉堡之姿舉著板磚的我和以貴婦醉酒之態橫臥地上的雷迪嘎嘎，驚呼壹聲沖過來打我：“妳幹什麽？”
　　我第壹次看到這老太太沒犯病的樣子，這會兒這老太太看起來不瘋也不傻，說話也利索，看上去挺普通壹個老太太。
　　雷迪嘎嘎找到庇護者，壹頭紮進老太太懷裏哭。
　　看樣子這老太太竟然是護著雷迪嘎嘎的，我心中壹動，說不定他倆認識，叫道：“翠萍，妳看清楚他是誰！”
　　老太太聞言壹楞，盯著雷迪嘎嘎。雷迪嘎嘎對她露出壹個標誌性的傻笑。
　　“他是個傻子。”老太太對我道。
　　雷迪嘎嘎不滿道：“妳才傻！”
　　這時我才想到壹個重要問題，老太太是現代人，佚名是古代人，中間隔了幾百年，他們不可能認識。
　　我說：“他叫佚名。”
　　“佚名……”老太太笑呵呵地摸著雷迪嘎嘎的頭，就像奶奶摸孫子的頭壹般，“叫佚名啊……佚名……”她重復了幾遍佚名的名字，忽然表情僵硬了，像是回想起什麽壹般睜大眼睛，“佚、佚名！”
　　我問：“妳認得他？”
　　老太太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僵住壹般看著雷迪嘎嘎，最後目光落在雷迪嘎嘎胸前的鎖上。
　　“沒錯。”老太太道，“這是佚名的鎖。”
　　我問：“妳認識佚名？”
　　差了這麽多歲數，我是真沒想到他們認識。
　　“先是三娘，後是佚名。那時候的人全出現了。”老太太坐在地上，又哭又笑，“佚名，三娘……為什麽這麽多年了，妳們還不老不死……”
　　二柱去拉老太太說：“娘，妳又糊塗了。”
　　老太太道：“我沒發病，我清醒得很。三十多年了，我再沒有這樣清醒過。”
　　“三十多年？”我問，“三十多年前發生了什麽？”
　　“我原來不是這裏的人，我家在西北的壹個小山村，地處偏遠交通不利。”老太太說，“那時說人多力量大，我爹娘就響應號召，壹口氣生了七個孩子，最後活下來的有五個。本身家裏就窮，拖家帶口這麽多人，怎麽養活得了？後來有個幾十年沒聯系過的遠房親戚給我們寫信，說這邊有個廠子招工，我們來能有個掙錢的鐵飯碗，機會難得，讓我們趕緊過去。於是我和我丈夫，還有我哥就壹起來到這裏。
　　“那時候交通還沒有現在這麽方便，我們錢又不多，壹路過來經歷千辛萬苦。到了以後，我們按照信上的地址找過去，卻發現那個親戚不住在那裏，而我們問了左鄰右舍，都說這裏沒有這個人，後來我們問遍了城裏的每壹處，沒有壹個人知道我那親戚的。而這邊也沒有信上所說的那個廠子。
　　“這時我們身上的錢已經不足以回去，便都著了急，我那時還帶著五個月的身孕，壹路又累又乏都忍了下來，就靠著來到這裏壹切都能好起來的信念撐著，現在看壹切都成了空，也顧不得臉面，就坐在地上嚎哭起來。我哥和我丈夫安慰了我壹陣，見我不聽，也就蹲坐在壹邊不做聲了。我心裏覺得越發苦澀，直哭得快要暈過去，就在這時，前面來了壹個穿著白色西裝的男人。
　　“那時候中國剛經過壹場大浩劫，還有很多人忌諱這個，街上穿得規整的都不多，更何況這種穿著白色西裝的？”
　　我現在發現我已經對白色衣服有陰影了，壹說到白色衣服，我的腦海裏只能浮現出“改命人”這三個字。
　　“我生長在窮山溝，西裝本身對我就是稀罕物，再加上他長得非常好看，還留著長頭發，我就壹邊哭，壹邊盯著他。”
　　白衣服加長發，果然就是改命人！
　　“那男人發現我在看他，徑直走過來，問我出什麽事了。他說話聲音非常溫和，讓人壹聽就喜歡，我就把事情的經過壹五壹十的告訴他了，然後說我們如今只能露宿街頭了。那男人聽了我的話之後，說道，‘妳們若是想找個住處，我倒知道個住的地方，只是不知道妳們敢不敢去？’丈夫說，‘就是個歇腳的地方，又不是什麽龍潭虎穴強盜窩，有什麽不能去的？’那男人聽了微微壹笑，就給我們指了壹個地方。”老太太站起來，伸手指向小二樓的方向，“就是那裏。”
　　我擦嘞，我越聽火越大，把人往鬼屋裏指，這不是害人嗎！
　　翠萍繼續道：“那男人給我們說了具體方位之後，警告我們道，‘那屋子只能讓妳們暫住壹天，壹天之後，妳們就另覓住處吧。’我們按照他指的方向來到那裏，看到了那個小二樓。我們當時沒敢貿然進去，找附近的人問過了，說這原來是某個將軍的別墅，後來小姐死在裏面就再沒人住了，之前亂的時候裏面的東西都被砸得差不多了，但人在裏面總是覺得陰冷，半夜還經常傳出奇怪的聲音，有時候是女人的聲音，有時候是外國人在說話，沒人能聽懂他們在說什麽，有人說那聲音是閻王爺勾魂的，沒人敢進去。”
　　那不就是吊死鬼和男人頭的聲音嘛！
　　“我們聽說那裏沒人住，就住了進去。雖然村民說這裏被砸搶過，但因為有鬼神的震撼力，損壞並不像傳說壹樣嚴重，甚至還有幾張床，我們旅途疲憊，壹覺就睡到了第二天……”
　　“第二天下了雨，我從早上起來就覺得難受，大病壹場，臥床不起。我丈夫在這裏照顧我，哥哥繼續出門打探親戚和工廠的信息。到了晚上，我哥回來，說依然什麽都沒打探到。這時我們想起了昨天那個男人所說的在這只能住壹天的事情。我哥說，我們現在找不到別的住處，而我有身孕又生病了，沒法離開，反正這裏也是空屋沒人住，幹脆就在這暫住吧。我雖然覺得不安，但是壹想這房子無主，那個男人也沒有啥權利趕我們走，於是就又住下了。”翠萍的表情變得痛苦起來，“早知道……早知道……我們應該聽他的話……”
　　我問：“之後發生了什麽事？”
　　翠萍說：“那天晚上，雨還沒有停，我們吃了幾個窩窩頭打算睡覺，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敲門聲。我們都嚇了壹跳，以為是有人來趕我們了。我哥安慰我們，‘不用怕，人心都是肉長的，我去求求他們讓我們多住兩天，等翠萍好了我們就走。’然後他就出去開門了。我在屋內半天聽不到聲響，心裏擔心，就讓我丈夫扶著我到門口看看，這壹看，我們都呆了。
　　“門口站著壹個女人，我這輩子都沒看到過那麽漂亮那麽嫵媚的女人。她穿著紅花金絲的旗袍，打著壹把油紙傘，外面全是土路，雨又下那麽大，她腳上的紅色繡花鞋卻壹點泥都沒有。我們全都看她看得呆了，那女人對我哥說，‘大哥，我來投奔親戚卻迷了路，現在孤身壹人，在這裏無依無靠，能在這裏寄宿壹天嗎？’她的聲音媚得讓人心癢，笑的時候能把人的魂勾出來。我哥和我丈夫被她迷得話都說不出來了，眼睛跟粘在她身上壹樣，只是拼命點頭。”
　　三娘！我想，這女人就是三娘！
　　“首先發現不對勁的人是我，這地方人煙稀少，又是大晚上，怎麽會突然蹦出壹個這麽漂亮的單身女人？我腦裏全是小時候聽過的山精野怪的傳說，越想越怕，就想趕她走，說：‘這地方我們也是寄住，不知道主人是誰，不方便收留妳。’誰知道那女人聽到後笑得更媚了，‘既然這房沒主人，我就打擾了。’我還想反對，我丈夫和我哥兩個人卻已經答應了。
　　“那女人看出我對她有敵意，對我笑道：‘嫂子妳不要擔心，我不是什麽可疑人，我姓胡，家中排行第三，人稱胡三娘，妳們叫我三娘就可以。’我哥連忙報出我們的名字。三娘又寒暄了幾句，就找了壹個沒有人的房間進去了。
　　“房中來了壹個這麽神秘的女人，我特別擔心，再也睡不著，半夜推醒我丈夫，問：‘妳覺不覺得那女人有古怪？’我丈夫摟著我說：‘就是漂亮了點。’我說：‘她說她姓胡，她是不是狐貍精？’我丈夫笑道：‘這麽說村裏老余頭就是魚精了？牛村長就是牛精了？別瞎想了，睡覺吧。’等我丈夫睡著了，我還是不敢睡，害怕壹睡著那個叫三娘的女人就來害我們，壹直睜著眼睛。
　　“我就這麽睜著眼睛，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正在犯迷糊的時候，忽然聽見屋裏傳來壹男壹女的說話聲。男的說了壹堆我聽不懂的話，也不知道是哪裏的語言，最後問：‘妳猜他們能住多久？’
　　“‘住久點吧。’女人說，‘人多了吼，老素這樣，偶覺得吼寂寞。’我不知道他們這是哪裏的方言，越聽越糊塗。這時男人又說：‘也許那個美麗的女士能住下來。’女人說：‘她很厲害，不知道她能不能幫偶找到偶丈呼。’
　　“我聽到這裏，忽然清醒過來，這房裏只有我和我丈夫兩個人，門壹直是關著的，這兩個人又是怎麽進來的？我哆嗦著摸到火柴，劃開，只見火光之下，飄著壹顆男人的頭！在人頭對面，有壹個穿著白衣服，披頭散發的女人！”
　　老太太說到這裏，猛地抱住頭，尖叫起來：“鬼啊！鬼！”
　　看她那恐懼的樣子，我很同情她，回去得好好批評這倆鬼。雖然他倆肯定沒惡意，可是身為鬼，大半夜就不應該出來在有人的地方逛，不是每個人都像我壹樣有那麽強的心理素質。
　　二柱連忙扶著老太太的背輕聲安慰。
　　“聽到，聽到我的聲音，”翠萍的語氣變得急促起來，“他們壹瞬間就消失了！雖然只有壹瞬間，可是我確實看見他們了！我尖叫起來，驚醒了我丈夫，我丈夫問我怎麽了，我和他說，他卻怎麽都不相信，硬說我是做噩夢了！我害怕得要死，見他不相信我，就出門去找住在另壹個屋的我哥。誰知我剛出門，就看到我哥輕手輕腳地往樓上走。”
　　翠萍表情奇怪地看向前方，好像他哥真的在前面走壹般：“我看見我哥這樣，怕極了，樓上住的是那個來歷不明的三娘，不知道是不是她給我哥下了什麽迷魂咒。我悄悄跟在我哥身後上了樓。我哥敲響了三娘房間的門，過了壹會兒，三娘開了門，我哥問道：‘姑娘，妳餓不餓？我這有點吃的。’他的聲音是清醒的，手裏拿著我們剩得不多的窩窩頭。三娘笑著說：‘大哥，謝謝妳，可是我不吃素。’我提心吊膽地看著，就怕三娘把我哥拉進屋吸他精血。幸好三娘說了兩句，就關上了門。”
　　聽到這裏，我也松了口氣，還好沒讓他進去。貔貅問：“妳緊張什麽？”
　　我說：“大人的事，妳不懂。”
　　翠萍繼續道：“等我哥走了，我也打算走。就在這時，我聽見屋內傳來說話的聲音，這時候，我才發現那門沒關，能清楚聽到裏面的說話聲。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沒有馬上走，而是扒在門上往裏看。”說到這裏，老太太哆嗦著做了壹個扒在門上的動作，她小心翼翼地側了身體，把眼睛對上了她想象中的三十多年前的那扇門，“屋內點著壹根蠟燭，蠟燭的火光非常微弱，可是我依然看到了三娘。”
　　隨著她的動作和她說的話，我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前的那個場景。年輕的孕婦緊張地站在門外，從門縫往裏偷看。
　　門內的嫵媚女人完全沒有察覺到門外有人偷看，走回床邊坐下，慢慢地脫掉腳上的繡花鞋。這個動作十分性感，連同樣身為女人的翠萍都紅了臉，也就是這壹臉紅，翠萍察覺到偷看這個行為並不是很恰當，她打算放棄偷看，松了手直起身子，往回走了幾步。
　　就在這時，屋內三娘的壹句話讓她停了腳步。
　　三娘說：“是呀，我也沒有想到竟然會有人來這。”
　　翠萍停下來的原因是三娘明顯是在和什麽人對話，而剛才她已經看過屋內，裏面只有三娘壹個人。
　　翠萍又輕手輕腳地回到房門口往裏看，屋內果然只有三娘壹個人。
　　“妳說那女人還有身孕？”此時三娘還在說話，“可惜了，若是他們留在這裏，只有死路壹條。如果早早逃走的話，還有機會活命。”
　　翠萍身上壹陣惡寒。
　　這個女人，果然不是人！
　　翠萍嚇得渾身發軟，只能靠墻來支撐身體。
　　“我光聽她說話，可是我看不見其他的人，不知道和三娘說話的那個人是誰啊！”
　　老太太抱著頭喊道，“那裏沒有人啊！沒有人！”
　　雷迪嘎嘎被她嚇了壹跳，拔腿就往小二樓跑。
　　我也沒空理會他這會兒做什麽，在腦海裏思索老太太說的話。
　　貔貅問我：“妳覺得和三娘說話的那人是誰？”
　　我說：“翠萍說過‘三娘姐弟都很好看’，現在三娘的弟弟還沒有出場，和三娘說話的可能是她的弟弟，要是他變成狐貍的模樣，翠萍就註意不到了。”
　　“娘，別說了，別說了。”二柱想阻止老太太說下去，老太太搖搖頭，繼續說道，“然後……我想跑……”
　　年輕的翠萍想跑，卻不小心碰了壹下門，門無聲地打開。翠萍的動作在感受到開門風的壹瞬間僵住了，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壹般地轉過頭。
　　三娘正背對著門說話，並沒有發現她：“當然，如果他們現在就跑，離開這裏的話，跑得快點應該還來得及。但是看他們的模樣，他們壹時半會兒似乎不會離開了。不過……什麽都不知道的死去也許也算是幸福的吧。”她壹邊說壹邊轉過了身，對著空氣問道，“妳說呢，佚名？”
　　佚名？！神偷佚名？！
　　我聽到這裏，壹把抓住老太太的肩膀，連聲問道：“妳說佚名？妳看到他了？他在那個房間？他和三娘在壹起？”
　　“我不知道！那時候我什麽都沒看到！”老太太高聲叫道，“三娘轉過身了！她正對著我，我們之間沒有別人，不！不只是人！什麽都沒有！三娘看著我，笑了！她的嘴角彎起來，笑容好看得不得了，看起來壹點惡意都沒有，可是我能感覺到，感覺到她在說妳已經逃不了了！”
　　在和三娘對視的那段時間，年輕的翠萍渾身冰涼，她啞著嗓子，嘴又張又合，卻發不出聲音。
　　“哎呀，嫂子，妳怎麽倒在地上啊？”三娘的語氣雖然關切，但沒有走過來扶翠萍的意思。縱然隔了壹段距離，她看著翠萍的臉卻帶著居高臨下的冷傲。翠萍如同被定住壹般看著三娘，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她甚至能聽到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三娘看著她，忽然嬌俏地歪了歪頭。
　　“真是的，妳聽到了啊？”三娘依然是滿臉笑意，語氣輕松地道，“那還不快跑？”
　　“啊啊啊啊！”翠萍突然有了力氣，尖叫著爬起來，手腳並用地往外跑。
　　樓下翠萍的丈夫和哥哥正站在門口，不知道在和什麽人說話。
　　“有鬼啊，有鬼啊！”翠萍抓住丈夫的袖子，“有……有鬼！快逃，快逃！”
　　“妳說什麽瞎話？”翠萍的丈夫轉過身問。他的背後站著壹個男人，穿著白色襯衣，淺灰的西裝，打著領帶，正在朝翠萍微笑。
　　翠萍看見這個男人，心中又升起壹股寒意。
　　這個男人長得太好看了，那種好看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好看，不是畫報上電影明星的漂亮，也不是前幾天看見的那個白色西裝的男人那種溫和舒服的英俊，而是像三娘壹般蠱惑人心的好看。
　　翠萍哥哥說：“這是三娘的弟弟七郎，來找三娘了。”
　　七郎朝她笑了笑，他笑的時候的表情，和三娘壹模壹樣！
　　這是另壹只狐貍精！
　　“啊啊啊啊啊啊！”翠萍終於忍受不住，抱著頭跑了出去。
　　沒救了，沒救了！
　　這屋子裏全是妖魔鬼怪！再呆下去就沒救了！
　　外面是瓢潑大雨，翠萍的衣服很快就淋得濕透。
　　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向哪裏，她只是瘋狂地跑，跑到什麽地方都行！只要離開那充滿妖魔鬼怪的地方，哪裏都無所謂！
　　她肚中還有孩子！她要保護自己的孩子！
　　開始翠萍還能聽到哥哥和丈夫追在後面呼喚自己的聲音，後來那些聲音也消失了，連抹掉臉上雨水的動作都變得麻木。
　　她只能聽到自己的喘息聲和腳步聲。
　　在經過壹條河的時候，翠萍腳下壹滑，狠狠地摔到了河裏！
　　她在冰涼的河水裏掙紮著走向岸邊。河並不深，可過度的恐懼和之前的奔跑讓她精疲力竭。
　　翠萍抓住了河邊的稻草，奮力向上爬，在她爬到壹半，半個身子已經到了岸上的時候，異變發生了。
　　河水流動的聲音變得很奇怪，浸在河中的下半身本是被清涼的河水沖刷，可是現在，流過的液體變得異常粘稠且溫熱，同時翠萍聞到了壹股腥臭的味道。
　　明明已經爬了壹半，剩下壹點翠萍卻怎麽爬都爬不上去。
　　河內有人在抓著自己的腿！不停地往下拉！
　　水鬼！
　　翠萍想起原來在家鄉聽過的水鬼抓替身的傳言，溺死在河裏的人只有抓了替死鬼才能去投胎。
　　不行！她現在還有孩子！她不能就這麽死了！
　　翠萍拼命地掙紮，此時天空響雷陣陣，閃電劃過天空，將周圍照得有如白晝。
　　翠萍就在這個時候，回頭看了壹眼。
　　身後的河，是紅色的，紅得像血，河面上飄浮著人的斷肢。
　　翠萍茫然地看著身後，她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這些都是真的嗎？這裏是地府嗎？
　　抓著翠萍的那只手，不！那東西不能稱之為手，她甚至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那並不是人類的手。那個東西刺入了她的身體，她能感覺到那個東西在自己的身體裏移動。
　　當發現那只手想做什麽時，翠萍在雷聲轟鳴中發出撕心裂肺的喊叫：“不！！！”
　　身體的壹塊肉被拽了下來，那只手拽出的是翠萍子宮中的孩子。那團紅色的肉飄浮在河面上，隨著水流越飄越遠。
　　翠萍最後看了壹眼自己費盡心思保護的已經成型的孩子，然後她在那塊肉的附近，發現了河上飄浮著的其他的斷肢。
　　那只手臂上的傷疤，和她丈夫的壹模壹樣。那條斷腿上的褲子，是娘親手做給她哥哥的。
　　因為太過於熟悉，翠萍第壹眼就看到了。
　　最後她看到了兩顆人頭，緊閉雙眼，七竅流血。
　　是她的丈夫和哥哥。
　　翠萍終於眼前壹黑，暈死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翠萍在半昏迷狀態中聽到有人在說話。
　　“真可惜，她差壹點就能逃出去了。”這是三娘的聲音。
　　七郎的聲音說道：“要不是因為孩子幫她抵了命，她也無法保住性命。”
　　三娘幽幽地嘆了壹聲，然後又對不存在的那個人說道：“妳別弄錯了，佚名。我不是在同情人類，我只是覺得累，不知道我們什麽時候才能……”她頓了壹下，道，“走吧。”
　　這時忽然傳出了其他的聲音：“孽畜，別逃！”
　　翠萍睜開眼，她發現自己躺在河畔的草叢中，三娘和七郎正背對著她站著，對面是兩個中年男人。
　　其中壹個道士打扮，黑發黑須，頭束蓮花冠，手拿拂塵，看起來仙風道骨。另壹個男子濃眉大眼，嘴裏叼了根草，赤裸著上半身，膀大腰圓，手臂上的肌肉如同壹座小山。
　　道士樂道：“怎麽樣，馬兄？我這次沒算錯吧，真有妖物在這裏，妳輸了。”
　　姓馬的男人吐出嘴裏的草，罵道：“媽了個巴子的，最近倒了血黴了，這都能賭輸！妳萬年算不對壹次，怎麽這次就給妳蒙對了！”
　　他越說越氣，怒視著三娘七郎，“妳們三個在這幹嘛呢？害老子賭輸！老子收了妳們！”
　　三娘笑道：“哎呦，弟弟呀，他們想收了我們呢。”
　　七郎笑道：“就憑二位，想收了我們，恐怕道行還不夠吧？”
　　道士道：“妳們在此地害死三條性命！天理不容！”他拍拍姓馬的肩膀，“我道友馬建民現在就替天行道，收了妳們！”
　　馬建民？聽到這裏，我不禁壹楞，這不就是我爺爺的二叔的大爺的曾孫子。平時我聽小二樓幾個鬼怪對他都是贊不絕口，壹直以為他肯定是很仙俠的形象，沒想到竟然是個肌肉男。
　　老太太繼續說道：“馬建民聽那道士這麽說，罵道：‘為啥又是我？’道士道：‘妳不是賭輸了麽。’
　　“馬建民說：‘平時沒賭幹這事的也是我，今天這幾個收拾起來不容易，過了妳得請我酒喝。’道士說：‘我戒酒了。’
　　“馬建民奇道：‘晚上我剛請妳喝過酒，妳又是什麽時候戒的酒？’道士笑呵呵地道：‘就在剛才，妳說讓我請妳喝酒的時候。’
　　“馬建民怒道：‘妳爺爺個熊，妳就是投了個人胎，妳要是妖鬼魔，老子早把妳收了！’道士拂塵壹甩，指向三娘，‘要收也先收他們。’”
　　能無恥到這種地步，我想，看來這道士必定是李伯通無疑了。
　　七郎聽到這兩個人對他們如此輕視，非常不高興，臉上雖然在笑，可是聲音卻十分冰冷：“好！我們就來看看，到底是誰收拾誰！”說罷，屁股後面噌噌噌地冒出九條白色的尾巴。
　　“九尾白狐！”馬建民咧嘴笑道，“這次運氣好，竟然撞上了個稀罕物！”那道士也笑道：“馬兄，妳要是收了這東西給我煉丹，我就把我師兄的千年陳釀偷來敬妳。”
　　三娘笑道：“七弟，他們說要拿妳煉丹呢。”七郎聽他們這麽說，本就生氣，聽到三娘激他更是怒不可遏，九條白色尾巴唰地沖向馬建民。馬建民壹邊沖向七郎壹邊叫道：“李伯通，妳把好酒給我備好嘍！”他雖然身體粗壯，但是動作卻十分靈活，逐壹躲過七郎的尾巴，眨眼間已經來到七郎面前，低聲笑道，“老子早就想嘗嘗千年陳釀的味道了。”
　　七郎冷哼道：“就憑妳？”馬建民這時才驚覺不對。剛才躲過去的九根尾巴已經從馬建民背後繞了回來，藤條壹般纏上馬建民的腿。馬建民的手向七郎脖子抓去，顯然是想先下手為強。
　　年輕的翠萍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壹切，可是那是她看都看不清的速度。
　　馬建民出手迅猛，快如閃電。
　　勝負就在雙方動作相差的0.1秒！
　　就在馬建民要抓住七郎脖子的壹瞬間，馬建民腿上的尾巴猛地將他扯走。馬建民抓了個空，被纏繞在自己腿上的九尾甩上天空。九條白尾在半空中將馬建民纏成壹個繭，只剩頭部露在外面。
　　“我喜歡粗壯的男人。”三娘露出壹個風情萬種的笑容，腳在地面壹蹬，騰空飛起，手中多了壹把扇子，向馬建民的脖子劃去，“尤其像妳這樣的，應該很好吃。”
　　只聽得“嘭”的壹聲響，三娘的扇子被炸到遠處。李伯通跑去撿了揣回懷裏。三娘從半空落回地上，像是承受不住壹般，和七郎壹起向後退了幾步。壹片片白尾碎片雨壹般地落下，竟然是被裹在其中的馬建民切碎了！
　　馬建民穩穩落地，手上變戲法似的多了壹把長約壹米七的大刀。那刀紫身黑柄，刀身上紫光流轉，密密麻麻地刻著壹些咒文。
　　壹人多高的大刀在馬建民手中如同玩具，馬建民將那刀“嚓”的壹聲插向地面，竟然像切豆腐壹樣將地面切了開來。
　　馬建民擦去脖子上壹道細細的血痕，罵道：“畜生就是畜生，指甲留那麽長做什麽？”
　　“除魔刀！”看著那把刀，兩只狐貍精都是壹驚。
　　馬建民聞言，哈哈大笑：“別看我這副模樣，老子怎麽說也算是個道士。”
　　三娘盯著馬建民，笑著問自己的弟弟：“七弟，看來這道士比想象中厲害，竟然能召喚出傳說中的除魔刀，姐姐好害怕呀，怎麽辦呢？”
　　七郎緩緩說道，“任他道行再高，也不過是個人類，那除魔刀只不過是張爛紙化的，又有何懼？”
　　馬建民笑道：“妳來試試。”
　　七郎的尾巴再次沖馬建民沖去。馬建民說道：“來幾次都壹樣。”說罷揮刀去砍，誰知這次那尾巴竟然跟鋼筋壹般，刀砍上之後發出鐺鐺的鋼鐵撞擊聲。馬建民馬上就被纏住了。
　　“妳以為同樣的招數能用幾次？”七郎冷笑。
　　此時三娘改變了對象，在和李伯通周旋。三娘欲抓李伯通，可是那李伯通如同水中的泥鰍壹般，鉆來跳去，三娘怎麽都抓不到他，氣得直跺腳，道：“臭道士，妳別跑！”
　　李伯通雖然在逃，但臉不紅氣不喘，壹副遊刃有余的模樣：“女居士不用對我如此執著，我不近女色。”
　　壹句話說得三娘恨不得壹爪子撓死他。
　　馬建民已經被九尾纏得無法脫離，叫道：“李伯通，妳還等什麽？”
　　李伯通馬上從懷中掏出壹個葫蘆，大聲道：“七郎！”
　　七郎條件反射地回道：“幹嘛？”話音未落，竟然要被那葫蘆吸進去。七郎拼命抵抗，腳在地面拖出壹道幾十米長的深痕。
　　“妳當我真砍不斷妳的尾巴？”馬建民壹刀砍掉纏繞在自己身上的尾巴，看著七郎被吸入葫蘆，大笑著對李伯通道，“妳從金角那裏借來的葫蘆還真有用。”
　　“虧了虧了。”李伯通抹了把汗，臉色蒼白地道：“為了收這妖孽，我真氣折損了十之八九。”
　　三娘壹看，大驚，想去搶葫蘆，可那李伯通雖然不似剛才靈活，步法卻非常奇怪，她甚至連李伯通的衣角都觸不到。此時馬建民已經提刀跑來支援。
　　三娘眼看就要支撐不住，忽然眼珠壹轉，退後幾步與二人拉開距離，叫道：“死道士，我要妳們的命！”說罷手往空中壹揮，竟然甩出壹道花鞭。那花鞭越來越長，冒出無數的花骨朵兒，那些花骨朵兒壹瞬間綻放，開出的花竟然是各種面目可憎的人臉。
　　此時所有人都被三娘的動作吸引，卻聽得李伯通身旁傳來壹聲嚎叫。翠萍看去，那裏竟然有壹個白色鬼影抱著手嚎叫。
　　“原來妳們是壹個吸引我們註意壹個來偷葫蘆。”馬建民拎著那鬼冷笑，“區區壹只鬼，還想偷天界神器？那葫蘆上全是佛教梵文，是妳能碰的麽？”
　　三娘急道：“佚名！”像是要跑過來。兩個道士正要戒備，只聽得壹陣劈啪作響，那些人臉花朵竟然爆炸開來，炸得塵土飛揚。
　　李伯通大叫道：“小心！”
　　兩個道士皆不敢輕舉妄動，待十分鐘後，原本彌漫著的灰塵忽然消失，三娘也不知去向，地上幹幹凈凈，哪裏有壹點爆炸過的痕跡？
　　李伯通道：“這只狐貍精使得是幻術。”
　　馬建民說：“算她聰明，要是不跑，她也得栽在我們手裏。”
　　李伯通道：“那裏還有個人。”
　　兩個道士走過來，翠萍本就提著壹口氣，現在見救星過來，氣壹松，就暈了過去。
　　在暈倒以後翠萍曾經醒過壹陣，聽到兩個道士在對話。
　　“這女人如果沒有被及時止血，恐怕這條命也保不住了。”
　　“是那幾個妖物救得她？”
　　“那附近除了他們再沒有別人了。”
　　“他們既然已經害了人，又為何要救人？”
　　“不知道。這女人已經精神崩潰，看樣子她什麽都不知道。”
　　“哎……算我倒黴，攤上這件事。算了算了，那千年陳釀老子也不要了。妳把那公狐貍收好，先別用來煉丹，等事情真相大白了再處理吧。”
　　“不行，我收著他，那母狐貍肯定會來找我麻煩。我現在真氣不足，打不過她。”
　　“瞧妳那點出息，怪不得和妳壹起就沒好事。妳怕什麽？有我馬建民活著壹天，那狐貍精就騷擾不了妳！”
　　“嘿嘿，妳還別說，我算命算得妳比我先死，還是個不得好死。”
　　“哈哈哈，有妳千算不準李伯通這句話，我就安心了。捉到的那鬼妳要怎樣處置？”
　　“那鬼身份不同尋常，今天先放在這吧。明晚我帶它去地府走壹趟，問問閻王。”
　　“妳有沒有發現這房子陰氣極重？這房中的幾只鬼死得也不簡單……”
　　“嗯，我打算跟師兄商量壹下，建個他的法身來鎮壹鎮。”
　　“光靠法身恐怕不夠……”
　　兩個道士說完，就出去了。
　　翠萍睜開眼睛，隱隱覺得自己躺著的這個房間似曾相識。她轉過頭，見房間角落有壹個白色鬼影，被繩子捆著，他脖子上掛著壹個奇怪的鎖。
　　“那個鎖就是剛才那個男人脖子上掛的鎖。”老太太壹邊回憶壹邊說。
　　本來翠萍以為事情到這裏就結束了，可是……
　　“若是讓妳直接去地府投胎，把壹切都忘了，那就麻煩了。”房間裏忽然響起壹個男人的聲音。
　　那男人不知是什麽時候站在那裏的，穿著壹套白色西裝，頭發披到肩部。他走到鬼影身旁，手壹揮，綁著鬼影的繩子就脫落了。鬼影想逃，男人壹把抓住鬼影，塞到壹個袋子裏，道：“我帶妳去投胎。”
　　翠萍眼睛壹下睜大，她想起來了，這裏是那個鬧鬼的小二樓，這個人是那天讓他們住到小二樓的人。
　　現在她後悔沒聽那人的話，住了壹天卻不走；她又後悔聽了那人的話，來住這小二樓。
　　翠萍想說話，卻說不出來，腦子亂成壹團，卻也不覺得害怕，只是呵呵呵呵地傻笑著。她越笑越開心，越笑越高興，覺得這世間萬物都沒有什麽好擔心的，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還是止不住。
　　穿白西裝的男人看向翠萍，嘆道：“這也是命啊……”說完，把手按在她頭上。翠萍感覺壹股熱流從他手掌流進來，從小到大的事情在腦中壹遍遍閃過，同時悲傷憤怒痛苦恐懼壹起湧上心頭。
　　那種感覺就像從天堂回到了地獄壹般，翠萍忽然覺得害怕，推開那個人，嚎叫著跑出小二樓。
　　路途中聽到那兩個道士追了出來，壹個說：“糟了，那鬼不見了！會不會是這女人放走的？”
　　另壹個說：“不可能，她是個人類，人類解不開我的捆仙繩。”
　　“我也顧不得其他，”老太太說，“就是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後來終於跑累了，在壹塊石頭上坐著休息時，忽然聽到石頭背後有小孩的哭聲，轉頭壹看，那裏竟然有個棄嬰。”老太太望向兒子，“那就是二柱。”
　　二柱顯然也是第壹次聽到這故事，聽得目瞪口呆，壹臉不知道該不該信的表情。
　　老太太嘆了口氣，用精疲力竭的語氣說，“事情就是這樣了。”然後疲倦地閉上眼睛，再不說話。
　　我壹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老太太這段話所包含的信息太多，原來我爺爺的二叔的大爺的曾孫子竟然和李伯通認識，當初馬建民留在小二樓也許是為了鎮住小二樓的陰氣，也許是想解開小二樓的秘密；李伯通說自己收了千年狐貍精大傷元氣不是在忽悠我；三娘追著李伯通是因為他收了七郎；佚名投胎為雷迪嘎嘎是因為改命人從中做了手腳。這樣壹來，很多事情就能接上了。
　　但現在又有了新的疑點：三娘壹向敏銳，沒有理由察覺不到有人在偷聽，在小二樓和佚名的對話，顯然是故意說給翠萍聽的，目的無外乎是讓翠萍趕快離開這裏，甚至在翠萍嚇得走不動時還說話刺激她，逼她走。
　　由此而知，三娘他們知道這裏會發生什麽，所以才會警告翠萍讓他們走。
　　可是三娘為什麽來小二樓？他們做了什麽？為什麽那條河會突然變成死河？這些異變究竟和她有沒有關系？小二樓究竟有什麽秘密？
　　改命人在這個事件裏，又充當了什麽角色？
　　我正在想著，忽然聽到貔貅喊道：“糟了！”然後它從玉佩中躥出，化成人形，三步兩步躍進老太太的屋中。
　　二柱正在安慰老太太，見突然躥出來壹個男人，嚇得壹屁股坐在地上。
　　貔貅跑出來，壹臉不甘心。我說：“妳怎麽隨便出來，看把人家嚇得。”
　　貔貅道：“我怕嚇到他們，還特地變成了人形。妳說突然躥出壹個他們沒見過的生物和突然躥出壹個人，哪個比較恐怖？”
　　我想了想，說：“妳說得對，還是人好。”然後又問，“妳進去找什麽？”
　　“什麽都沒找到，”貔貅氣道，“讓他跑了！”
　　我奇怪地問：“誰跑了？”
　　貔貅說：“妳還記得剛才我們進來，這老太太在屋裏說什麽嗎？”
　　我壹邊回憶壹邊說道：“她說‘我記不清了。真是那樣嗎，好像是這麽回事’之類的，怎麽了？二柱不是說他媽喜歡自言自語嗎？”
　　貔貅說道：“妳仔細想想，二柱說她壹犯病就往河邊跑，她剛才出現的時候，明明是神智清醒的，為什麽會突然自言自語，而且那幾句話，像是自言自語嗎？”
　　我壹楞：“妳這麽壹說，確實像是她在和誰對話，難道說屋子裏有人和老太太說話？”
　　貔貅點頭：“我已經猜到那是誰了。”
　　我問：“是誰？”
　　貔貅說：“妳難道沒有發現這老太太剛才說話的奇怪之處？”
　　我奇道：“有什麽奇怪的？”
　　貔貅說：“她把三十年前的事情記得太清楚了，甚至連那些人的表情變化都記得，這未免有點奇怪。”
　　我說：“是不是這老太太做了藝術加工？”
　　貔貅說：“從她失去親人，第壹次昏死的時候她就已經精神崩潰身負重傷，後來醒來時她理應是處於情緒極度不穩定的狀態，意識也不可能完全清晰，可是她卻能站在旁觀的角度，十分鎮定地看完所有的事，甚至把所有的事全都完整而有條理地復述出來。尤其是後來在小二樓，她其實已經精神錯亂，這時候她卻能壹邊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感受，壹邊又記得兩個道士說的話和改命人做的事，甚至在理智完全崩裂的那壹瞬間，還知道改命人對她做了什麽。”
　　“這不是壹樣的麽？”我說，“她現在也經常發瘋。”
　　“如果那時沒有改命人，”貔貅搖頭道，“她就不是‘經常發瘋’，而是‘壹直瘋’了。”
　　難道這還要謝他，要不是那改命人把他們騙到這小二樓，他們也不至於會壹下死三個人。我說：“所以呢？”
　　“所以她說的事情，與其說是老太太自己經歷的，不如說是有人把她不知道的事情告訴她了，而那個人，從始至終都壹直在旁觀這件事。旁觀能不被他們發現的人……”
　　“改命人！”我終於明白了，剛才老太太說的這些話都是改命人說的，而老人記憶不好，能敘述得這麽完整說明這些話她聽了沒多久。結合我們剛才來時，聽到的老太太的自言自語，就說明這話是剛才，就在那個房間，改命人告訴老太太的。
　　“哎，算了算了。”我拍拍貔貅的肩膀，“我已經習慣了，這改命人就像個跟蹤狂，神出鬼沒，哪天真能抓到他那才稀奇了。”
　　二柱呆呆地看著我們：“妳們到底在說什麽？”
　　我說：“有些事情妳還是不要明白比較好，把妳媽照顧好吧。”
　　這時翠萍老太太像是耗光了幾十年的精力，壹下子老了十歲。
　　看來她把所有事情說出來，以後就不會再犯病了。
　　我和貔貅回到小二樓。三娘不在，我馬上找來吊死鬼和男人頭問三十年前的事。
　　“三十年前？”男人頭說，“上帝啊……等我想想啊，妳說三娘？這我記得，畢竟這地方來壹個這麽漂亮的女人很罕見，不過那天晚上的事情……我記不得了，我就記得那之後馬道長就來了。”他轉頭問向吊死鬼，“妳還記得那天晚上的事情嗎？”
　　“偶不記得。”吊死鬼茫然地搖搖頭，“妳問三娘吼了。”
　　我說：“要是三娘願意跟我說，我就不用問妳們了。”
　　三娘嘴嚴，李伯通又神龍見首不見尾。旁邊小鬼不等我問就使勁兒搖頭。
　　男人頭說：“妳去問問歐德密斯特馬，不就知道了？”
　　我壹拍頭，是啊，這麽簡單的問題我怎麽就沒想到呢！
　　我馬上掏出狗哨，叫來茍富貴和勿相望問馬建民的鬼魂。
　　茍富貴壹口應了，道：“這事很簡單嘛！馬建民同誌逝去沒多久，應該就在我們手上這本生死薄上，我們馬上就能把他找出來。”他舒適地靠在沙發上，壹邊用茶蓋劃拉著茶水，壹邊悠哉地說，“小勿，幫雷鋒同誌找壹找。”
　　勿相望掏出生死簿，刷刷刷的翻了半晌，奇道：“怪了，找不到。”
　　“找不到？”茍富貴皺著眉頭說，“小勿，妳最近工作能力下降了嘛，怎麽可能找不到？”
　　勿相望苦著臉說：“領導，真的找不到，無論是死亡信息還是投胎信息都找不到。”
　　茍富貴說：“妳認真找找。”
　　勿相望委屈地繼續翻著生死簿，大概過了十幾分鐘，又說：“報告領導，真的找不到。我按照‘馬建民’精確查詢了壹遍之後，又按照這三個字的讀音模糊查詢了壹遍，然後又根據關鍵詞‘馬’和‘道士’以及‘楊明村’以及地理位置逐壹查詢了，還是沒有符合條件的。”
　　這生死簿的搜索引擎可真夠先進的。
　　茍富貴剛才跟我打了包票，現在壹整，有點下不了臺面，說：“妳別跟我說過程，我需要的是結果！妳就跟我說，妳能不能找到！”
　　勿相望把生死簿遞過去：“要不領導您查查看？”
　　茍富貴搖手說：“算了，算了，咱們合作這麽久，我相信妳。”
　　勿相望輕聲對我道：“我就知道他不會自己去做，他現在還不會用模糊查詢功能呢。”
　　嘿，真是物以類聚，有什麽樣的上司就有什麽樣的下屬，這倆人相輔相成相生相克相互牽制破鍋配爛蓋道高壹尺魔高壹丈壹物降壹物天上壹對地上壹雙只羨鴛鴦不羨仙……呸，亂了！總之壹個比壹個精，果真是絕配，最佳拍檔！
　　茍富貴又問：“這可怎麽辦呢？”
　　勿相望說：“領導，我搜索‘馬建民’的時候，在搜索結果上面出來了壹行提示信息——根據地府法令法規，部分結果已隱藏。”
　　“根據我生前使用搜索引擎搜電影的經驗，”茍富貴嚴肅地看著我，“雷鋒同誌，馬建民先生是不是拍過什麽不可告人的電影？”
　　妳說說妳，妳生前都用搜索引擎搜什麽電影？怎麽壹下子就想到這方面去了。
　　我說：“妳別侮辱我親戚啊！他是個道士，道士的道，不是采花大盜的盜。”
　　茍富貴說：“這麽說來，這事確實蹊蹺。這樣吧，雷鋒同誌，妳和我走壹趟，我去問問我的上級。”
　　村裏的上級，資料全又離得近的地方就是市裏。
　　“去找市鬼差所所長。”茍富貴勿相望起身就走。
　　我說：“妳們不聯系壹下，萬壹找不到人怎麽辦？”
　　茍富貴笑而不語，勿相望道：“所長最愛開會，如果他不是在開會，就是在去開會的路上。”
　　果不其然，市鬼差所所長正在會議室開會。
　　我們三個輕手輕腳地走進去。
　　後面的人要麽在桌子底下玩手機，要麽低著頭睡覺。
　　“最近市內轄區鬼界犯罪率升高，”市鬼差所所長正在講話，“我覺得主要是鬼的心理承受能力明顯下降，死都死了，還想著復仇。前陣子那個死於心肌炎的鬼，怨氣很大不願意投胎，我說那妳不投胎妳恨誰妳跟我們說壹說嘛，我給妳們做個心理工作。結果妳猜怎麽著！他惦記著生前有人往他鞋上吐了壹口吐沫沒賠禮道歉。我說妳就為這屁大點事不投胎至於嗎？啊？像話嗎像話嗎像話嗎像話嗎像話嗎像話嗎？”
　　底下有個楞頭青叫道：“那日本美國鬼還見人就殺呢！”
　　所長怒道：“妳跟人家比做什麽！崇洋媚外！資本主義國家的鬼能是好鬼嗎？啊？他們那習慣能是好習慣嗎？啊？妳真以為外國的妖魔鬼怪了不起？啊？有什麽了不起？前陣子那個蜘蛛俠還被人扒了皮呢！”
　　哎……怎麽扯到這塊兒了！
　　所長又說了壹堆，主要是以批評教育為主，傳達政策為輔。間或有稀稀拉拉的掌聲。
　　從這掌聲就能看出市裏開會的比楊明村的好多了，那時候茍富貴說話只有雷迪嘎嘎壹個人鼓掌。
　　好不容易等所長說完，下面掌聲雷動。
　　茍富貴走到所長跟前，和所長握手，兩人寒暄了壹陣，茍富貴和所長說了來龍去脈。
　　所長聽了以後神情大變，忙把我們帶到壹邊，道：“這事我聽說過壹些，但詳細的我也不清楚。既然被上面隱瞞了，妳們還是不要插手的好，做好自己份內的事就行了。”
　　“這我們知道，”茍富貴指著我道，“這是馬道士的親屬，他是閻王爺特派的陰界特使，閻王爺當初說讓我盡全力配合他的工作……”
　　“哎呦。”所長聞言，對著我笑道，“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了，這位小兄弟竟然是閻王爺的特使！那看來這件事我就不能瞞著了，其實馬建民馬道士死後魂魄並沒有去地府報道。”
　　“又丟了？”我問，地府怎麽老是出這種幺娥子？
　　“特使妳這話說得不合適，妳想世上有多少人，妳們人間的失蹤人口能壹個壹個查的過來麽？更何況去鬼界的不止人類，動物、妖物等等都是我們鬼界管轄範圍，出點瑕疵也是情有可原。這次這事，要不是馬道長和牛頭馬面等鬼差有私交，他們在馬道長歸西之日守在地府卻等他等不到，也不壹定能抖出來。”
　　茍富貴問：“那去勾魂引路的鬼差呢？”
　　所長道：“那鬼差沒見到馬道長的魂魄。”
　　我說：“那他的魂魄哪裏去了？”
　　勿相望安慰我說：“馬道長是世外高人，說不定直接羽化成仙了。”
　　所長搖頭道：“若是他位列仙班，那就是天大的好事，沒必要隱瞞。就是因為馬道長本身法力驚人，現在卻行蹤不明，所以才引起了上面的重視。但是說句實話，即使馬道長失蹤，也不至於把消息屏蔽，只是這其中到底隱瞞了什麽秘密，那就不得而知了。”
　　從所長這裏再問不出什麽，反而牽扯出我爺爺的二叔的大爺的曾孫子馬建民的失蹤問題。我和兩個鬼差回到小二樓，茍富貴勿相望說再去地府幫我探探消息，然後就離開了。
　　男人頭正在小二樓裏轉悠，見我回來，問道：“密斯特馬，妳看沒看到雷迪嘎嘎？”
　　我搖頭，問：“他不是自己回來了嗎？”
　　吊死鬼道：“剛才妳說雷迪嘎嘎自己跑了，可是偶們壹直沒等到他，到吃飯的點兒也沒回來，這還素第壹次。雲美出去找他，也沒見回來，急屎人了。”
　　村子和小二樓沒多遠，雷迪嘎嘎平時也在跑來跑去，沒有理由迷路。
　　貔貅道：“難道是被人誘拐了？”
　　我說：“誘拐壹個傻子能有什麽好處？”
　　貔貅道：“怎麽說他也是神偷佚名轉世……那只狐貍精在哪？”
　　我說：“三娘向來神出鬼沒，我已經習慣了。”
　　貔貅不放心地道：“還是得提防著她。”
　　我說：“她總不至於對我們有什麽壞心思吧？”
　　貔貅哼了壹聲，似乎在嘲笑我的天真：“未必。”
　　我正要反駁，忽然門口踉蹌著跌進壹個女人，她渾身是傷，剛進門就吐了壹口血，倒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