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薛道衡來到落虹館，楊素已到門前迎候：「玄卿兄是從東都而來的吧！上書之事想來不會有什麽結果吧？」

　　薛道衡坐下後見案上的棋盤，便調笑道：「越公竟有閑情如此對弈。豈不聞陶侃有言：「諸君國器，何以為此？」」

　　楊素嘆道：「老夫朽矣，何談國器，每日只不過虛度時光，頤養天年罷了！」

　　紅拂卻在壹旁插嘴說：「薛大人豈不知，弈棋雖小，其義頗大哩！」

　　薛道街壹向喜歡楊素身邊這女子。楊家姬妾成行，佳麗眾多，唯有這女子非同壹般，她說話軟語輕聲，尾音帶吳腔越調，儼然壹江南嬌女，然而說話卻帶須眉之豪氣。這時聽紅拂插話，他的興致又來了，忙問：「紅拂姑娘，我今天倒要聽壹聽，？這弈棋的妙旨的高見了！」

　　紅拂壹甩拂塵，娓娓道來：「薛大人！我何曾有什麽高見，只是從書中得知班固有弈旨之論，馬融寫過圍棋之賦；費？對弈之間，指揮若定，打退魏軍；謝安領略了弈旨之妙，而攻破秦軍。這豈非弈棋雖小，其義頗大嗎？」

　　「哈哈！有理，有理！」楊素聽後不禁得意地拍手稱贊。薛道衡壹時興起，接著問道：「紅拂姑娘此話甚妙，我還想鬥膽問？壹事，切莫怪老夫唐突。」

　　「大人請講。」

　　「紅拂姑娘，老夫喜作詩賦，體事察物頗為入微，我素見？那株紅拂塵，朝來相執，暮不離手，？又非佛非仙，非儒非道的，不知其中有何典故？」

　　「這……紅拂嗎？」紅拂支吾不語。楊素卻頻頻點頭，這也是他壹直覺得蹊蹺的事，便說：「老夫也想知道其中的堂奧啊！」

　　只見紅拂略壹思索，朗聲說道：「大人們問我這紅拂嗎？我隨身相攜，只不過每日拂除煙霧，拭卻塵士，打滅蜉蝣，揚去柳絮；清掃庭院以明窗幾，凈掃簾幕以窺星鬥罷了！還可以揮去閑愁，洗卻舊恨，舒心理氣，調和性情，也並非有什麽神秘難解的。」

　　「唉呀！紅拂？這張巧舌，真是越說越玄妙了。」楊素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這時紅拂轉了個話題說：「薛大人，今番又帶來了什麽新作，東都又有何見聞哪？」

　　薛道衡道：「見聞實是不少。前番我京洛上書，苦等月餘，皇上竟無暇上朝聽政。羈留在禮部尚書許善心府上，正逢元宵，在那裏，老夫卻大開了壹回眼界，觀見了人間的壹樁奇事。」

　　「薛大人，妳快講！」紅拂急問。

　　「正月十五那天，皇上命令在京洛的天津街上盛陳百戲，宴會歌舞，那皇城內縱橫十數條大街，壹百又三十街坊裏，以彩錦纏樹，以火炬陳列，光地耀天，直到天明。整夜金石炮竹之聲，聞數裏之外，街衢裏坊裏所放的炮竹煙火，餘燼堆積如塔。我沿皇城巡逕壹番，見東頭街上演跳丸舞、胡旋舞、假面舞、劍器舞，兼以燕東、清東、西涼東、高昌東，是彈彈唱唱、沸沸揚揚；南頭有扛鼎、吞刀、履火等雜藝幻術，兼以五禽戲、百獸戲，是吹吹打打、熱熱鬧鬧。據聞，那壹夜，彈？拉管者是壹萬八千餘人。偌大壹個東都皇城，變成了壹個戲場，那商質市集也成了舞榭歌臺了。」

　　薛道衡嘆口氣，繼續道：「皇上這麽費資億萬，就只是要向外族炫耀，我朝的富庶殷實、興盛繁華！」

　　聽到這裏，楊素心中很是不暢快，皇上命他鎮守西京，朝廷卻在東都行宮禦苑，辦喜慶大典，又沒召他去，把他冷落壹邊。楊素愈想愈氣，卻有壹個主意冒上心頭，他講道：「玄卿兄，元夕之夜，皇上在東都盛陳百戲，與民同樂，這可冷落了西京正都，明日我即啟奏皇上，中秋之時，我也要為皇上在西京擺它壹街戲，傾城同歡，以示我朝昌盛，到時妳不可無詩啊！哈哈……！」

　　薛道衡搖手連連，急著說：「楊公！不妥，不妥！只怕有僭越之嫌哩。」

　　「不妨事，不妨事！」楊素胸有成竹。自那壹日以後，楊府裏吹吹打打，笙歌彈唱，晝夜不絕。楊素也絕少迎見賓客了，只說排演要緊，每日讓紅拂陪著他東看西查的。這下卻苦了在門外求見的壹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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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門外求見的這人，便是日後聲震天下，初唐開國的名將李靖。他本名藥師，是雍州三原人氏，出身於仕宦人家，從小喜讀兵書，當年及弱冠，即備文韜武略，而且身材魁偉、挺拔，相貌堂堂，力大無窮。可惜，他少時，舅父韓擒虎便去世，十幾年來，李靖無人提攜，只做了個偏僻小地，馬邑郡的郡丞，雖然十次上策皇上以圖進取，也如石沈大海，全無消息。他思索再三，決定求見越國公楊素，以抒胸襟。

　　這天，李靖帶好奏策，直奔楊府而來，門前禁子見他是布衣，竟冷落了半天。

　　後來李靖靈機壹動，將求見書附上青龍劍壹起遞上去，直到晌午，才得進入那高門深院。

　　李靖進得聽堂，只是楊素身著常服，倨坐在椅上，閉目養神，兩名美女正跪著替他捶腿，案幾上不知燃著什麽香料，幽香撩人。

　　李靖拜見後，楊越公似乎連動也沒動壹下，半天，鼻子裏才哼出壹句話：「是我那故人韓柱國的外侄嘛，老夫記得妳，是從馬邑郡遠道而來吧，就在老夫這宅園住幾日，中秋之夜，我請妳賞長安街上的燈會……」

　　「大人，晚生有大事與您相商。」

　　「有急事，過了中秋再言吧。」

　　李靖聞言十分焦急，便急忙遞上奏策說：「晚生有兵策壹封，請大人過目。」

　　「紅拂姑娘，？代我收下書策。」楊素說罷，就有壹位美人輕搖蓮步，接去了兵策。她沒有說話，然而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卻盯著李靖直瞧。

　　可是，李靖哪有心思去窺視佳人啊，他生伯揚素轉了話題，緊接著說：「晚生還有壹言，鬥瞻進諫給大人。」

　　「講！」

　　「晚生在門前求見時，只見還有不少賢土被拒之於門外，今天下方亂，英雄競起，大人為帝室重臣，威加海內，德昭天下，應以收羅豪傑為心，不宜拒見賓客。」

　　楊素壹聽這話，那漫不經心的神態也就沒有了，他略帶歉色地說：「此話甚有理。」

　　「晚生還想浪言幾句。」

　　「請講！」楊素不覺中加了“請”字。

　　「大人可知，我朝雖富庶，有太倉、含嘉、永豐、太原等倉，儲粟千萬，布帛如山，但皇上大興土木，勞民傷財，窮兵黷武，連年征戰，使得民不潦生，白骨遍野，丁壯雕零，田園荒蕪。而那些逆子貳臣，嘯聚山林，呼朋引類，爭相思亂，有窺測天下之心，今萬民渴望安定，以休養生息，樂業安居，切盼壹人力諫皇上罷役休兵，扶危定亂。但願，只有壹人能當此任。」

　　「誰？」

　　「那便是挾不賞之功，戴震主之威的大人您了！」

　　「哈哈，哈哈！痛快！老夫許久未聽此暢達之言了。」這時楊素面露喜色，容光煥發，壹陣大笑，直笑？咳嗽起來，流出了眼淚，頹然跌坐在榻上，搖了搖頭、擺了擺手說：「擺宴，我今逢知己，要與公子同酌瓊酥酒，共傾鸚鵡杯，壹醉方休。樂師們，起奏我新制的《懷君曲》，紅拂姑娘，？持班姬扇，替老夫舞壹曲《驚鴻出落水》，也讓李公子領略？的豐姿。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