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母子交心

　　百歲祥瑞背後的隱情，實在過於沈重與不堪，讓我心中壹股煩悶。
　　忽而瞥見了正在與娘親手舞足蹈地交談的沈婉君，我心念壹動：" 葉姑娘，此事妳告訴過婉君嗎？" 葉明夷冷冷回答：" 她從沒問過。" 呃，這倒也符合她沒心沒肺的性子，除了母親，恐怕沒什麽事能夠觸動她的心靈。
　　我與葉明夷再無他話可說，我們本就是萍水相逢、素昧平生，如果方才不是娘親適時出言，恐怕壹早就不歡而散了——只不過意外得知了葉家的悲慘遭遇之後，讓我心緒如塞，早先若是不歡而散反倒好了。
　　二人相對無言，氣氛沈默，我心思煩悶，因此並未察覺，而以她那" 目中無人" 的性格想必也不會在這些意細枝末節。
　　遠遠看來，娘親與沈婉君相談甚歡，但不久之後還是結束了，後者依依不舍卻又蹦蹦跳跳地朝我二人跑來。
　　" 二哥，和嫂子交流得咋樣啊？" 尚距我們十數步，沈家小妹就迫不及待地招手呼喊，我哭笑不得難以回答，葉明夷卻是沒有言語轉身離去，只余下弱柳扶風般的背影。
　　" 誒，葉姐姐，等等我呀……" 沈婉君焦急地呼喚，但葉明夷絲毫沒有駐足停留之意，道袍飄飄，自顧自地走向苑外。
　　" 二哥，改日再讓妳跟葉姐姐好好親近啊！" 沈婉君見狀，只能錯身拋下壹句話，提著裙子匆匆追出去了。
　　我松了壹口氣，暗道幸好她跑得快，否則真不知該如何應付這小妮子。
　　" 霄兒，來娘這邊。" 娘親正在堂階上輕輕招手，清冷的仙音傳入耳中，我卻感到心安，比方才葉明夷甜糯卻毫無生氣的聲音，讓人舒服多了。
　　我走到娘親跟前兩三步遠停下，乖乖喚了聲娘親。
　　娘親螓首輕點，問道：" 霄兒，妳心緒不寧，與' 長命女' 談了何事？" "唉，娘親，孩兒今日才知這百歲祥瑞看似光鮮，其實背後尚有隱情。" 我長嘆壹口氣，將葉明夷所言之事壹壹道來，最後希冀地看著風姿無雙的仙子問道：" 娘親，孩兒該怎麽做？" 娘親淡淡壹笑：" 霄兒，現下妳要做的事，就是' 無為'."" 娘親的意思是，讓孩兒什麽也不做嗎？" 雖說對娘親清冷的性子早有領教，但我對這個回答還是略有失望。
　　"'無為' 並非坐以待斃，而是' 順天之時，隨地之性，因人之心'." 娘親螓首輕搖，解釋道，" 霄兒，現下妳對於天下大勢了解得還不夠多，應當多看、多聽、多想，同時也要盡己所能，等妳看清了天時地利與人和，就有機會找到那個方法。" " 娘親，妳說我能找到嗎？" 娘親言之有理，現下我只能韜光養晦以尋道求法，待萬事俱備才能壹掃迷障。
　　只是思及此處，卻又有些心氣不足了。
　　" 不知。" 出人意料的是，娘親竟然緩緩搖頭，帶動青絲微顫。
　　" 啊，世上還有娘親都不知道的事情嗎？" 自小到大，娘親除了對我身負的無名功法壹無所知，其余諸事從無不知從無不曉，哪怕是她自承不擅的劍道，也曾道出過四式基礎——因此，我猝聞否定之言，不由大驚失色，甚至有些到了讓人生歧的地步。
　　娘親並不著惱或是慚愧，反而是淡泊如水道：" 霄兒，娘既非神仙在世，又不能未蔔先知，豈能事事皆知？況且事關朝廷官僚、天下蒼生這等錯綜復雜、盤根糾結的事物，無論是何等的驚才絕艷、聰明絕頂，都不敢說自己壹定能夠找到掃除弊政、澄清寰宇的方法。
　　" 人力有時而盡，這無可厚非。但重要的是，無論能否企及，妳並沒有停下腳步，心靈不會迷茫，這就夠了，不是嗎？" 娘親的話如同醍醐灌頂，使我茅塞頓開：是啊，我只是壹個初出茅廬的小子，或許我傾盡全力、終其壹生也無法得到答案，但只要我盡力去做了，便能對得起這片赤子之心了。
　　我壹掃胸中煩悶，心中大快，正色道：" 多謝娘親提點，孩兒想明白了。"" 霄兒悟性不差，就算娘不說遲早也能明白。" 娘親滿意地點點頭，隨即露出壹抹罕見的促狹輕笑，" 不過霄兒若是想讓' 長命女' 自薦枕席，那可就得快點咯~"娘親的笑容自然攝人心魄，但我卻感覺被捉弄了，面紅耳赤道：" 娘親，妳明明都聽到了，還問我幹嘛？豈非多此壹舉？" " 霄兒，妳錯了，娘知道與妳告訴娘，是截然不同的兩碼事。" 這句話說得雲裏霧裏，我不禁脫口而出：" 這不是壹回事嗎？" 娘親正色道：" 霄兒，娘知道，只代表知道有這麽回事；而妳告訴娘，則是妳願意與娘敞開心懷，懂嗎？" " 哦。" 我聽了此話若有所思，察覺到了壹些潛移默化的改變。
　　從前娘親幾乎不會考慮我的想法，將壹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我只需要按部就班；但近來娘親卻壹改" 獨裁" 的做法，開始註重我的想法了。
　　也許是娘親覺得我長大了，需要尊重我的想法；也許是前日與娘親寸步不讓的爭吵，讓娘親心有余悸；也許是兩者都有……但總之，這對我來說無疑是天大的好事。
　　甩去這些思緒，我又問道：" 娘親，方才妳與婉君談了些什麽？" " 沒什麽，婉君天賦異稟，《節盈沖虛篇》十分適合她，因此娘提點了壹些功法難關。" 娘親淡淡答道，而後好整以暇地看著我，" 倒是霄兒，關於婉君，沒有事情要告訴娘嗎？" " 孩兒能有什麽……" 我正要作無辜之態，卻想起葉明夷的那番話，不由頓住了。
　　以娘親的耳力，我和葉明夷的談話恐怕聽得壹字不漏，此際隱瞞毫無意義；又能感受到娘親眸光中的壹抹希冀，她無疑是希望我敞開胸懷、母子交心；更何況我初涉男女之事，也確實不知道那般處理是否妥當。
　　思及諸般緣由，我便不再猶豫，將葉明夷的那番話盡數告訴娘親，最後問道：" 娘親，孩兒該怎麽做？" 娘親靜靜地聽完，仔細思量壹番，才道：" 既然霄兒對婉君並無心動，婉君也並非傾心於妳，按照方才所說即可。" " 嗯。" 娘親只是肯定了我的想法，卻讓我感覺到心中有底，更是流淌著壹股微微的暖意。
　　此時娘親不再多言，望著湛藍的天空正自出神，如那日在白英村廢墟壹般，仿佛在回想什麽舊事。
　　良久，娘親輕聲嘆道：" 太寧炿，妳已忘了' 太寧' 二字的含義嗎？" 太寧炿？
　　我方才從葉明夷口中得知，此乃是當今天子的名諱，那麽" 太寧" 便是皇家的姓氏，會有什麽特別的含義？娘親壹副感懷頗深的模樣，莫非與當今皇帝有所交集？
　　我疑慮叢生，再三糾結，還是小心翼翼地問道：" 娘親，太寧二字有何含義啊？" 娘親輕嘆回首，玉手輕拂著耳邊被微風吹亂的青絲，微微壹笑：" 霄兒有所不知，本朝太祖在發跡以前，並非以太寧為姓，而是姓李。朱雀王朝末年，他目睹九州大地生靈塗炭，民不聊生，才改了姓氏為太寧，取' 天下太平，百姓安寧' 之意。此事知之者甚少，連本朝野史也沒有記載。" 我好奇地問道：" 那娘親是怎麽知道的呢？" " 因為娘是能掐會算的神仙呀。" 娘親罕見地" 出爾反爾" ，我卻並未在意此處，反而撇起了嘴。
　　仙子妙目壹轉，玉指輕輕搖了搖我的鼻子，似是好笑地哄道：" 好了，霄兒不要撅嘴了，娘日後自會告訴妳的。" " 是。" 我甕聲甕氣地點頭，心中多少有些不痛快：我已將心事毫無保留地告訴娘親，娘親卻不知還有多少事情隱瞞於我，我偏偏還束手無策。
　　娘親並未理會我這番情態，白袍飄飄，徑自往書房去了。
　　目送娘親遠去，我才輕嘆壹聲，壹看天色欲沈，將至晚食時候，也不打算練劍，便回房采練元炁了。
　　剩下的時間便如平常壹般度過了，直至入夜，嶽鎮巒也沒有將洛乘雲送來苑裏，我求之不得，自然倒並未過多在意，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