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9章 僅此而已

　　看清楚此人的樣貌，周元覺神色壹震。
　　此人壹頭白發，身體並沒有如同想象般的強大可怕，甚至難以感受到切實的氣血波動，皮膚褶皺，皮包骨頭，簡直就像是壹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這個老人的身下是壹個玉質的圓形石臺，石臺之上有著與拘魔瓶上的奇異符箓類似的血色紋路。
　　但更恐怖的是，從那玉質石臺之中，穿出了幾根玉質鎖鏈，貫穿了此人的琵琶骨、大腿、手臂等部位，似乎將他牢牢的鎖在了玉質圓臺之上。
　　他光著上身，周元覺能夠看到，此人的身體表面有著壹根根銀針的針頭顯現了出來，深深的刺入了他的身體、大腦，那恐怖的數量，密密麻麻，看上去讓人有些頭皮發麻。
　　走近壹看，此人的雙眼居然是瞎的，眼珠似乎被挖了出來，從眼皮之中能看到壹片幹癟。
　　如果不是還能夠感受到周圍彌漫著壹股極其恐怕的磁場力量，他幾乎要以為面前的是壹個死人。
　　他從來沒有想到，秘察署的總署長居然會是這樣的壹番模樣，怪不得身為總署長，流傳在秘察署之中的只有傳說，卻沒有多少人見過他真正出手。
　　“妳來了。”
　　那道聲音又再次憑空響起，這壹次是直接以磁場震蕩了周圍的空氣，產生了聲音。
　　那具身體雖然枯槁恐怖，但這個聲音且顯得宏大、沈重、威嚴。
　　“我來了，沒想到東華秘察署地位最高之人，居然是這麽壹副模樣。”
　　周元覺走到總署長的對面，盤膝坐了下來，雖然他知道，對於這位總署長來說，他是站是坐並沒有什麽差別。
　　“想要獲得相應的能力，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不是麽？”
　　總署長的聲音再次震蕩了起來。
　　周元覺微微沈默，他不得不承認，總署長所具備的能力，確實匪夷所思，即使在聖覺之人看來，也同樣如此。
　　“這種代價是否太大了壹些？如果我沒看錯，這些銀針完全封住了妳的五感，妳的生命活動，恐怕都得靠外面的兩名徒弟幫忙維持吧？”
　　周元覺緩緩說道。
　　他熟悉人體，自然能夠看出，這些銀針封住了總署長的多個重要穴道，徹底封住了他身體的五感。
　　五感盡失。
　　看不到、聞不到、摸不到、嘗不到、聽不到。
　　對於普通人來說，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安靜黑屋子中呆上數天，恐怕就會直接瘋掉，更不用說是這樣的情況。
　　“妳說的不錯，但對於我等之存在來說，有沒有五感，其實沒有區別，而且這只是我身體的壹種形態。”
　　“雖然限制極大，但與換來的力量相比，這種代價已經很小了，我能與‘國運’相連，正是依靠了這種方法的助力，在這上京府之中，國運濃烈，這股眾生匯聚之磁場，就相當於我的觸須，能讓我見所未見，所以，只要有我存在，只要國運仍在，就沒有魑魅魍魎能夠混入這座壹國之都。”
　　“甚至，我能夠借此，掌握壹些就算是聖覺也難以擁有的能力，想必妳已經有所領教。”
　　總署長說道。
　　“何為‘國運’？”
　　周元覺問道。
　　“不過是眾生心之所向罷了，於我東華而言，東華民族壹日不滅，國運永不會消散。”
　　“這天下，非壹家壹姓，而是眾生之天下，國名雖改，但眾生心中之歸宿，數千年從未改變。”
　　總署長輕聲說道。
　　眾生心之所向，即為國運……
　　周元覺聞言，似有所悟，眾生的意念雖然渺小，但億萬眾生之匯聚，聚水成海，滾滾大勢，天下無人可擋。
　　國運，亦是特殊的磁場。
　　他再次深深的看向了面前的這名看似枯槁的老者。
　　盡封五感，以意誌承國運，枯坐紫霄山之上，以紫霄山這壹節點為中心，將心靈之觸須遍布上京府，以此鎮守壹國之都，將魑魅魍魎拒於國都之外……
　　上京府作為特別府都，實際上只有壹個市區那麽大，但能夠做到這壹點，也已經是駭人聽聞的事情。
　　周元覺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瘋狂，但沒想到，世上還有比他更瘋狂之人。
　　雖然總署長說得很輕松，但他知道，將意誌時時沈浸在磁場之世界，並不比五感盡失好過多少，壹時壹刻還能承受，時刻如此，那簡直就是非人的煎熬。
　　鎮國之重器。
　　周元覺終於明白了這幾個字的重量，怪不得東華高層如此信任此人。
　　因為他付出了普通人根本難以想象的代價。
　　“值得麽？”
　　周元覺看著他那恐怖的身體樣貌，沈聲問道。
　　“無所謂值不值得，只有應不應該去做，和妳講壹個故事吧。”
　　總署長的聲音再次在空中震蕩。
　　“數十年前，那場席卷世界的混亂剛剛出現端倪的時候，有壹個孩子在北方的山村之中出生，這個孩子天賦異稟，從小就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當時正值國難當頭，正所謂天下亂，妖邪出，村子裏許多人認為那個孩子是異端，是災禍之根源，要將孩子獻祭給山神，那個孩子的父母頂不住村子的壓力，又不舍得自己的孩子就這麽當了貢品，於是將那個孩子拋棄在了城裏，讓他自生自滅。”
　　“那個孩子以乞討為生，他曾經壹度認為自己不應該活在這個世界上，後來他才知道，錯的不是自己，而是人們心中那蒙昧的觀念，他眼中所能看見的‘異常’，也並非妖邪，而是那比妖邪更紛亂的人心。”
　　“壹路走來，他在黑暗之中行走，在這亂世之中，他那異常強大的心靈和天賦異稟的身體，見到了無數的妖魔鬼怪，死亡、背叛、邪惡、欲望、利益……這人間，就是壹片煉獄，就算那些最初喊著救亡的人，心中也住著妖魔。”
　　“活在煉獄之中，那孩子本以為自己也會漸漸變成那副他曾經討厭的妖邪的模樣，直到他見到了壹個人，那個人非但沒有歧視他，反而將他帶入了壹個集體。”
　　“在那裏，那個人告訴他，沒有人生來就是奴隸，沒有人生來就是農民，更沒有人生來就是異端，所有善良的人們都應該得到關愛，所有的人格都應該得到尊重。蒙昧終將被驅散，這個國度也終將會站起來，每壹個善良的人，都能夠擁有挺直腰桿的權利。”
　　“妳知道嗎，對於那個時代的人來說，人格的權利，很多時候都是天方夜譚，那孩子曾經認為這又是壹個喊著口號，卻滿足妖魔之自欲的地方，但事實改變了我的看法。”
　　“在那裏，黑暗仍舊存在，那個孩子更多感受到的是‘光’的明亮和溫暖，原來，世界上並非僅有煉獄。”
　　“後來，這片光照亮了整個東華，黑暗永遠不會被消滅，但它們如今只敢躲藏在角落，這是那個孩子壹百多年的生命之中，見到過最像人間，也最讓他感覺到舒適的地方。”
　　“對那個孩子來說，守護這種光明只不過是壹種生物向光的本能，為此，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總署長的聲音帶著壹絲輕微的笑意，緩緩的述說。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