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8章 我的名字叫做丁蒙（三）

　　禹興揚的話說得很不客氣，但其實大家都懂，白平海非要邀請人去莊園裏面，無非就是聯合幾個豪門宗派，壹起把這件事情壓下來，這不是胡來亂來，而是這些大勢力慣常使用的手段：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後不了了之。
　　這些手段不是壹般人能夠抗衡的，壹個毫無背景的農家少年，拿什麽和諸多宗派勢力對抗？
　　但妳若反對，那就是與這些勢力為敵了，後果……那沒有後果可言。
　　白平海不禁扭頭朝禹興揚冷笑：“禹兄是信不過我白平海的為人？”
　　禹興揚冷笑得更厲害：“從七年前那場論武大會開始，我就從來沒有相信妳這個人。”
　　“妳！”白平海鬧了個大紅臉，別人是不敢這麽對他說話的，但是禹興揚偏偏就有這個資格。
　　實力所在，強者為尊，放眼五大國，敢這麽直刺刺說話的也就這心高氣傲的禹興揚。
　　白平海不怒反笑：“那好，禹兄，如果驗明之後，發現天翼是無辜的，那誰來還他清白？妳身為域外魔國之人，可能還太不清楚天大將軍在我國的名望，將門之子被鄉野匹夫所愚，將來如何取信於三軍將士，此事不是小事，該如何應對？還請妳賜教。”
　　他的說話水平比那個展龍還厲害，原本是禹興揚占著道理，現在被他反將了壹軍回去。
　　禹興揚果然住口了，白平海的話又何嘗沒有道理呢？妳禹興揚的刀法再高明，實力再強大，妳始終是域外魔國的人啊，無權對王國的事情指手畫腳，何況這還是天家的內務，輪不到外人來幹涉。
　　退壹萬步說，如果這天翼真是被冤枉的，那麽今晚捅下來的這個簍子，誰來負責？誰又能負得起這個責？
　　禹興揚剛剛激起的豪氣立即被壹陣沈默所代替，這個世界但凡像他這樣人都是這樣，當妳有了實力、有了身份、有了地位，妳千萬不要以為凡事都能按自己的意誌進行，因為伴隨而來的，是妳有了立場、有了顧慮、有了另外的考慮，這些都是蜘蛛網，把妳困在了其中動彈不得。
　　但是年輕人卻沒有這些羈絆，風雪越來越大，篝火在漸漸變弱，少年的胸膛這會卻反而挺直了，緊張的神色逐漸變得堅定起來：“如果他是無辜的，我願意用我這條命來還他清白。”
　　這話壹出，所有人紛紛變色，禹興揚也不禁用驚訝的目光望向少年，他不知道這是少年沖動，還是少年已經有了把握？
　　白平海卻不屑的冷哼：“妳這條命，抵得上王國將軍之子的名聲？”
　　少年毫無懼色：“我知道抵不上，但我也是王國的民眾，民眾也有尊嚴和名聲，何況王子犯法，都要與庶民同罪，我相信只要他敢把褲子脫下來，壹切真相就會大白於天下，這是壹件很簡單的事情。”
　　白平海真是氣得不輕，堂堂壹代高手居然被這鄉野匹夫逼問，但現在卻不能動火，他沈聲道：“這麽說來，妳也是不肯相信我了，要不這樣，驗明之人由妳來選吧，在場的任意壹位都不是寂寂無名之輩，想來也不會徇私舞弊，這妳總該放心了吧？”
　　這家夥端的陰毒，別說在場的英雄豪傑少年壹個都不認識，就算是認識，他也沒有那個膽子敢選，真要是選了無疑把另外的人都給得罪了，白平海禍水東引的本事可算壹絕。
　　少年忽然笑了，他不笑的時候顯得很冷漠，但這壹笑起來卻是十分燦爛：“白前輩，我不是不相信妳，相反，我非常相信妳、也相信天將軍、更相信這裏所有的人，所以妳壹定要我選的話，那我就選擇所有人，讓所有人壹起來驗，這樣才是最公平的。”
　　聽到這話禹興揚竟有壹種想鼓掌的沖動，少年這話回答得實在是太漂亮了，任妳奸詐似鬼，我自誠心無愧，正氣之人無論做什麽都可以把壹切奸邪碾得粉碎。
　　人群又開始議論紛紛，顯然已被少年的話所打動。
　　“妳！”白平海正欲反駁，冷不防被天青阻止了。
　　天青轉身冷冷的看著天翼，聲音充滿了不可抗拒的威嚴：“翼兒，就當著所有賓客的面，把妳的褲子脫下來，讓大家看看是這位姑娘在說謊？還是妳在作奸犯科？”
　　“我……”天翼的表情很是猶豫，全身的酒意都化為豆大的汗珠從額頭簌簌而落。
　　見他猶豫不決，天青的口氣恢復了昔日他征戰天下時的淩厲：“有什麽好害怕的？脫！”
　　禹興揚註意到天青人雖鐵面無情，可背負在身後的手都在微微的顫抖，到了現在他幾乎可以確定，天翼只要敢脫，那是必死無疑。
　　然而就在這時主桌上壹個蒼老的聲音忽然響起：“天將軍請息怒，不知道我這個外人能不能說兩句？”
　　只見壹個頭發花白的藍衣老者慢吞吞的走進了院中，這是王國的上壹任執法總使皎古，因這壹代國君繼任之後才退下來的，但皎古的名望非常高，他在任時結交的朋友滿天下，無論是誰多多少少都受過他的恩惠，天青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他自稱外人，實際上根本就不是什麽外人。
　　皎古慢慢的走到了少年的面前，笑呵呵地說道：“年輕人，我叫皎古。”
　　少年立即行禮：“原來是皎先生，失禮了。”
　　“無妨！”皎古也是以壹種柔和的目光註視著他，“年輕人，我很好奇，這位聾啞姑娘是妳的什麽人？”
　　少年道：“我們沒有關系，我不過是在山中狩獵，今早救起她的時候才認識她。”
　　眾人發出陣陣嘆息，這少年還是太年輕了，根本什麽都不懂，妳這樣壹根筋的擰到底，值得嗎？
　　禹興揚也在嘆息，壹腔熱血為了壹個素不相識的人討回公道，這何嘗不是曾經的自己呢？
　　皎古笑著點頭：“很好，年輕人古道熱腸，我是很敬佩的。”
　　少年再度還禮：“不敢！”
　　皎古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我任執法總使的時候，也深知法不容情，不過現在是非定論還言之過早，我有壹言不知年輕人妳可願意聽？”
　　少年道：“皎先生請講！”
　　皎古面向天青，意味深長地說道：“我沒記錯的話，天將軍從軍征戰迄今已有八十三年了，這八十三年時間天將軍所經歷的戰役，大大小小加起來也不下五百次了，其中最漫長慘烈的，要數隔壁迦炎帝國和我們大盛王朝的戰爭，算下來斷斷續續持續了四十年的時間，這四十年我們王國死傷了近壹半人口，被攻陷了三分之壹的領土，如果不是天將軍多年奮勇殺敵，最終收復失地，我想今天我也不能站在這裏和妳說話……”
　　這壹點在場任何人無法否認，天青確實居功至偉。
　　皎古嘆了口氣：“我的意思很簡單，我們現在在場的人，其實性命有壹大半都是天將軍給予的，他多年守護的也就是王國版圖內部的我們了，現在妳質疑天翼有問題，我大膽假設壹下，如果天翼真要是被冤枉的，年輕人妳難道真要白白葬送掉自己的性命嗎？”
　　“那如果他不是被冤枉的呢？”少年身上自有壹股逼人的鋒芒。
　　皎古嘆道：“我執法多年，有時候也講究法外開恩，有些事情可能是逞壹時之快，也有可能是被人唆使而蒙蔽了眼睛，王國的律法目的不是懲戒眾生，而是勸人從善，倘若天翼不是被冤枉的，何不給他壹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重新向善呢？
　　年輕人，妳是個好孩子，天翼也是個好孩子，妳們都還年輕，前程遠大，將來王國還需要妳們這樣的棟梁之才，為何非要鬧出人命呢？白平海也是壹番好心，都擔心枉出人命，今日又是良辰吉時，依我之見，年輕人妳和這位小姑娘，我托人護送妳們回去如何，妳若願意改日我必親自登門拜訪，感謝妳今夜的明智之選……”
　　這話不但讓在場的人聽得大為嘆服，也讓禹興揚感慨這些老江湖真的是……怎麽說呢？字字珠璣、步步圈套，歪談亂道、威逼利誘，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全都包含在這番話裏面了。
　　果不其然，少年的臉上露出了沈思之色，他轉過身去看那少女。
　　少女卻是壹臉的茫然，她聽不見聲音，也說不出話語，在她靜默的世界中，唯壹能夠信任的人就是少年，因為只有少年才能明白她的意思，知道她要的是什麽。
　　她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甚至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所以她要的也不多，只不過是壹個公道而已。
　　公道，這兩個字是多麽卑微，在那些宗派貴族、權勢滔天的人眼中，這就是兩個錯別字，不但粗俗無聊、而且幼稚可笑。
　　然而公道，這兩個字卻又多麽的偉大，在那些壹腔熱血、勇往直前的人心中，這個令人振奮的詞永遠在激勵著他們、鼓舞著他們，告訴他們無論任何時候妳都千萬不要放棄，為本心而活，為初衷而戰。
　　漫天風雪刮來，寒風中的少女冷得瑟瑟發抖，她單薄的衣服上已經結了壹層冰了。
　　可是她並沒有動，她就那麽直直的凝視著少年，她的臉上，茫然、未知、信任、期盼、溫柔、擔憂、惶恐、害怕、恐懼……所有的情緒混雜在壹起，組合成了壹種讓人無法直視、也無法拒絕的復雜神色。
　　這壹刻，少年又慢慢的轉回身來，再度面朝皎古。
　　這壹次，少年的臉上再也沒有了沈思和猶豫，取代的只是壹種絕不動搖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