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際，忽聽壹聲清嘯由遠及近，又聽壹聲極其威嚴的大喝聲響起：“畜生，休得傷人。”但見壹道劍光暴起，壹條身影快速逼近，只壹眨眼，那人已來到蕭劍身邊，跟著手起劍落，劍光猛然卷向赤毛怪脖頸，只壹下，便將那個長滿赤毛的腦袋割了下來。那赤毛怪身首分離，脖腔裏的血壹下噴出數丈高，饒是如此，那壹對獠牙依然深深插在蕭劍臉上，兩個血洞中鮮血汩汩流下。那人唰唰又是兩劍出手，將赤毛怪兩根獠牙盡數斬斷，如此方才讓蕭劍脫了身。
蕭劍脫身後坐倒在地上不住喘氣，再看來人壹身青袍，約莫五十上下，面色白凈，下巴上微有壹點黑須，看著平易近人，唯有壹雙眼睛精光四射，又充滿威嚴，壹看便是久居人上之人。
中年人殺了赤毛怪，轉身看向蕭劍，正想開口，卻聽蕭劍猛然發出壹聲慘呼，跟著在地上不停打滾哀嚎，臉頰已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起皺，猶如被開水燙過壹般，瞬間起了數個大水泡。
原來那赤毛怪牙齒不但鋒利，更是帶有劇毒，蕭劍創口如此之深，劇毒早已入了臉頰之內，此時毒發，壹下便將他整張面皮變得猶如幹枯橘皮壹般，原本壹個俊朗的青年，瞬間變得猶如七老八十的老頭壹般。
中年人眉頭壹皺，指出如電，瞬間在蕭劍身上連點數下，止住了劇毒下移的趨勢，只是其中毒已深，壹張臉卻是救不回來了。中年人微微搖頭嘆息壹聲，面上滿是遺憾惋惜。蕭劍知道自己這張臉已然無救，不禁悲從中來，仰天悲吼壹聲，聲音中充滿了悲涼淒慘之意。繼而他又搖搖晃晃站起，對著中年人躬身行了壹禮，方才跌跌撞撞跑下荒坡，壹路往東行去。呂然哭喊壹聲，不顧自身傷勢，猛然站起身追了過去，跟著蕭劍壹前壹後消失在了視野之中。
中年人轉身看向方勉與程素二人，微微點了點頭，轉身欲走，方勉急忙喊住：“前輩留步，晚輩多謝前輩救命之恩，前輩可否告知姓名？”中年人回頭看向方勉，淡淡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忽而目光落到方勉腰間的墨簫，驀然面色壹變，幾步上前指著其腰間急問：“少年郎，這把墨簫妳是從何得來？”方勉壹怔，壹下將墨簫從腰間抽出，猶豫道：“此物乃是壹位前輩所贈，莫非前輩也認識他？”中年人壹步踏上，雙目緊緊盯著方勉，忽而身上散發出壹股極其強大的氣勢，方勉只覺心口壹滯，氣息忽然不暢，那股氣勢幾乎將他壓得無法喘氣，然而他少年心性，面對如此威壓又豈肯低頭，雖然身上冷汗連連，卻依然毫不畏懼，目光緊緊盯著那中年人，眼神中毫無懼色。中年人眼見方勉絲毫沒有屈服的意思，目光中不由露出壹絲贊嘆，繼而將身上氣勢壹收，方勉只覺渾身壹松，連連喘著粗氣，冷汗涔涔已然濕透後背。
中年人目露嘉許看著方勉，開口道：“少年郎，我有壹個故友亦曾有如此壹支墨簫，今日見了想起故友，故而有此壹問，妳莫在意。”說著伸手拍了拍方勉的肩膀，轉身離去。行至壹半，忽聞方勉在身後喊道：“前輩莫非來自滄浪劍派？”中年人聞聲壹楞，停下腳步回首看著方勉，問道：“妳何以知道我出自滄浪劍派？”方勉畢恭畢敬道：“贈我墨簫的前輩便出自滄浪劍派，他既是前輩的故友，那前輩與滄浪劍派定然也有淵源，晚輩這才鬥膽出口試探，還請前輩勿怪。”中年人哈哈壹笑：“妳這少年還算有些聰明，不錯，我就是滄浪劍派的掌門淩虛子。”話壹說完，全身又散發出那種威嚴的氣勢。
方勉壹驚，急忙就要上前說淩煙子之事。忽然手臂壹緊，被程素從後拉住。方勉回頭，見程素對自己使了個眼色，微微搖了搖頭，方勉先是壹楞，繼而醒悟過來，先前自己說漏了嘴，自己又沒見過淩虛子長什麽樣子，此時貿貿然將木盒交出，萬壹面前這人是假的淩虛子，豈不是萬事皆休。
中年人見程素對著方勉連使眼色，心中早已猜到八分，笑道：“小姑娘倒是頗警惕，也罷，我就讓妳見識壹下吧。”說著從腰間摘下壹塊牌子遞給程素，笑著說道：“妳好好看看，是不是滄浪劍派的腰牌。”程素接過牌子細細端詳，就見這牌子方方正正，非金非玉，入手壹片冰涼，正面用楷書刻了‘滄浪’二字，背面則是壹些簡單的花紋。程素也沒見過滄浪劍派的腰牌，但料想也不會有人故意冒充了來騙自己和方勉，略微思索片刻，方才對著方勉點了點頭。
方勉深吸口氣，遂將先前遇到淩煙子壹事說了，那中年人面沈似水，聽方勉說到淩煙子臨死相贈墨簫壹事，不由仰天壹聲長嘆。待聽得方勉說完，久久沒有做聲，良久之後才問道：“小兄弟，這事妳可有對其他人說起過？”方勉想了想，便將實情告知，道：“此事除了晚輩二人與呂姐姐之外再無其他人知曉。”中年人又囑托方勉不可將此事告知另外的人，如此方才離去。
待得那中年人離去後，方勉方才想起未曾將木盒交給他。及至想起時，那人早已不知去向。此時天色已趨黃昏，荒坡背面的野草被風壹吹，發出嘩嘩的聲音。此時荒坡上只剩他二人，呂然追著蕭劍也早已不知蹤影，不遠處赤毛怪躺在地上，身首分離，脖頸裏噴出的血飆的遍地都是，已然幹涸。遠處壹輪夕陽即將落山，將半個天空都染成了火紅的顏色，仿佛著了火壹般。幾只飛鳥在夕陽余暉之下振翅飛過，發出呀呀的聲音。二人回到客棧，發現先前亦在此家客棧中留宿的金獅鏢局早已離開，二人回到院中，見院內壹片黑暗，毫無半點人氣，方勉壹驚，急忙喊了壹聲呂然，只聽聲音在院內回蕩，始終無人應答。
二人本以為呂然已經回城，不想院中卻是空無壹人。此時二人是又累又餓，方勉讓夥計端來飯菜，二人決計先填飽肚子，然後再分頭去尋呂然。
正吃飯間，忽聽隔壁院中傳來壹陣動靜，似是重物落地的聲音，間或還夾有吱吱的叫聲。二人聞聲皆是壹楞，隔壁原本住的是金獅鏢局的眾多鏢師，二人回來時鏢隊早已離開，如何此時還會有動靜出現，難道有賊不成？
方勉放下筷子，看了程素壹眼，然後輕輕推開門走到院中。。兩間院子被壹堵高墻隔開，看不到對面院中的情景。方勉側耳傾聽壹會，見再無動靜，正想回屋繼續吃飯，不料又是壹陣響動傳來，這壹回方勉聽得清清楚楚，除了壹些家具移動聲之外，更有幾聲野獸發出的吱吱聲。
此時程素也已經來到院中，她對著方勉比了壹個噤聲的手勢，跟著身子壹躍，輕輕巧巧到了墻頭。她站在墻頭看了壹眼隔壁院內，見院中壹片黑暗，院子盡頭的幾間房內皆沒有燈火。而響動正是從正中間壹間瓦房內發出。
二人來到隔壁院中，這座院子布置與方勉他們如出壹轍，墻角翠竹被夜風吹得嘩嘩直響，夜風從墻外吹入，在院內不斷盤旋，發出嗚嗚的聲音，使得整間院子更添陰森的氣氛。二人壹左壹右，往正中間那間瓦房走去，房內依然傳來壹陣吱吱的聲音。
二人來到屋前，程素先在屋門旁的窗戶上悄悄戳了個洞，將眼睛湊上前仔細打量屋內。她憑著目力看去，見屋子正中央的地上有壹個籠子，籠子用指頭寬的鐵條打造，裏頭似乎關著壹只小獸，從程素的角度看過去卻是看得不太分明，而吱吱聲正是從籠內發出。程素將屋內情景同方勉說了，方勉皺眉悄聲問道：“屋內可還有其他人？”程素輕輕搖了搖頭。方勉思索片刻，決定還是先進去看看。
程素輕輕推開門，二人閃身入了屋內，借著門外月光，二人仔細打量著屋內的情景。這間屋子與方勉他們所住的屋子沒有任何不同，正中是壹張四四方方的桌子，桌旁另有幾張椅子，靠墻壹張大床，其上被褥齊全，那個鐵籠則在桌腳旁，桌上還有重物壓過的痕跡，看來方才的落地聲正是鐵籠掉在地上的聲音。
二人見屋內再無他人，遂圍在鐵籠周圍，方勉伸手欲去拿那鐵籠，被程素壹把止住。她輕輕抽出長劍，沿著鐵條間的縫隙插了進去，繼而用力抖了兩下。那鐵籠中忽然傳出幾聲吱吱的叫聲，聲音急促，似乎裏頭的小獸十分害怕。程素這才抽回長劍，對著方勉點了點頭。
方勉伸手抓住籠子用力壹提，鐵籠頗有些分量，他將籠子放在桌上，壓得方桌咯吱咯吱直響。方勉轉動鐵籠，見其壹面上開有壹扇小門，門上掛著壹把小巧玲瓏的鐵鎖，方勉伸手握住鐵鎖用力壹扭，鐵鎖壹下被其扭斷，掉在了桌上，發出砰的壹聲。
方勉小心翼翼打開鐵籠上的小門，正欲去看裏面到底是什麽東西。忽見金光壹閃，壹個東西從裏頭撲了出來，直往方勉臉上撲去。方勉壹驚，急忙向後躲開，那東西壹下掉在地上，跟著撒腿便往門外跑去。眼見得即將逃到屋外，忽然銀光壹閃，壹道劍光從天而落，壹下沿著房門倒插了下來，那東西若是執意要跑，勢必會被長劍貫穿頭頂。那東西猛然發出壹聲刺耳尖叫，跟著身子縮成壹團，壹下彈了起來，然後在半空折了個身，壹下張開身子，張牙舞爪往程素面上撲去。程素借著月光壹瞧，見那東西正是壹只金燦燦的猴子。這猴子約成人兩個巴掌大小，渾身毛發皆為金黃，雙眼中間離額頭壹寸的地方有壹道豎著的紅色胎記，遠看猶如壹只眼睛壹般。
程素見那猴子直往自己面上撲來，壹聲冷哼，劍鋒往身前壹豎，直接迎了上去。那猴子吱哇壹聲，身子再度折了壹下，欲繞過劍鋒撲過去，身形如閃電壹般。哪知程素比它更快，猴子身子方壹折，面前又是壹道劍鋒，如此三番，那猴子始終繞不過去，急得口中吱吱大叫。方勉在壹旁見了，心中有些不忍，對程素說道：“程姑娘，這小猴子被壹直關在鐵籠中，也著實可憐，不如就放它離開吧。”程素聽了壹邊舞起壹團劍光困住猴子，壹邊對方勉說道：“方公子妳有所不知，師父曾經與我說過，天下間有諸多至寶，除了壹些神兵利器之外，還有絕世的武功秘籍，各類靈丹妙藥，除此之外還有壹種異獸，能懂人言，可上山入海，專去那些人跡罕至之處，更有甚者也能修煉武功，可為人辦各種常人難以辦到的事。我看這猴子天生異象，想來也是壹種異獸，如果能將它降服，日後闖蕩江湖當為壹大助力。”說著手中長劍絲毫沒有停下，直逼那猴子而去。那三眼金線猴左躲右閃，卻始終逃不開程素的長劍，口中的叫聲愈發尖利。
方勉看不下去，壹下將程素拉開，道：“這猴兒看著怪可憐的，還是放了它吧，日後我賠妳壹個就是。”說著話的時候，那三眼金線猴趁著二人不註意，壹下子從窗戶鉆了出去，幾下就不見了蹤影。
程素見逃了三眼金線猴，氣得直跺腳，對著方勉直嚷：“妳知道這樣壹只異獸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嗎，多少人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壹只異獸，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這個機會，妳便白白放走了它，還說以後賠我壹個，妳拿什麽來賠？”方勉聽了頗為尷尬，只得站在壹旁不停賠著笑臉，任由程素對其發泄不滿。
程素叫嚷了壹陣，惟恐引來其他人，也就漸漸住了嘴。二人再度翻墻回到院中，方勉欲去尋找呂然，程素卻是不願，於是壹人出門尋找呂然，另壹人則留在客棧中等候。
方勉先行出了客棧，他先往白日那山坡行去，到得荒坡之後又回想了壹番日間的情景，大致確定了壹下蕭劍離去的方向，這才起身繼續追了下去。
且不說方勉如何追尋，再來說壹下呂然。呂然日間沿著蕭劍離去的方向壹路追趕，她因為腹部與小腿負傷，走得並不是很快。好在蕭劍中了赤毛怪的毒，壹路跌跌撞撞也是走得很慢，呂然方才得以壹路尾隨。
二人壹前壹後走著，誰也沒有出聲。蕭劍臉上的毒發作的愈發厲害，雖然先前被淩虛子及時出手救下，使得毒素不會壹路往心脈流去，但依然還有部分劇毒留在了臉上，使得他的臉開始不斷腐爛。那股鉆心的疼痛讓他的神智壹點點的被沖散。他跌跌撞撞走進壹片林子，林中昏暗，不時有鳥叫傳出，雖說已是春天，但地上仍然積了厚厚壹層樹葉。二人壹前壹後入了林子，除了偶爾的蟲鳴鳥叫，便只剩下二人踏足樹葉發出的沙沙聲。
此時日頭西斜，天色已趨黃昏，蕭劍壹路走來，終因毒傷過重，體力不支倒在樹下。尾隨其後的呂然見了，不顧自身傷勢，急忙上前扶起蕭劍，又恐天色將晚，林中或有猛獸出沒，遂找了個空地，攏了壹堆樹葉和幹柴，點起了壹個大大的篝火。
篝火劈啪作響，呂然坐在壹旁，旁邊躺著已經昏迷的蕭劍。她從臂上撕下壹塊白布，緊緊裹在腹部的傷口處，所幸蕭劍那壹劍刺得不深，只是皮肉之傷。布頭纏了上去，原本已經停止流血的傷口因為被纏緊而再次開始流血，很快就將壹塊雪白的布條染成通紅。呂然摸了摸腹部，想起肚子裏的小生命，面上不由閃過壹絲紅暈，若這是師兄的孩子，那該有多好。壹想到此，她又忍不住轉過頭看了躺在火堆旁的蕭劍壹眼。此時的蕭劍右邊臉頰上滿是水泡和腐肉，看起來尤為可怖，與左半邊的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呂然看著這壹張臉，想起昔日二人同闖江湖的歲月，那個壹身黑衣、意氣風發的青年，不禁悲從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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